第42章 - 算尽商途,唯她乱我平生局 - 一烬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42章

第42章

晚间,座钟敲响第六下时,汇中饭店的霓虹灯已亮起。龙芷柔斜倚在橡木吧台,蜜合色旗袍随爵士乐摆荡,她正与《影视周刊》的刘编辑碰杯,耳垂上的红珊瑚坠子随着笑声轻颤:“刘先生只看见幕布上刀光晃眼,”她擡手伸到男人跟前:“却没看见女演员腕骨上的淤青。”余光掠过旋转门刹那,她指尖蓦地掐进吧台软木纹。

福嵘的深灰西装先撞进暖光里,臂弯挽着的陶嫣然裹着米白色的收腰针织连衣裙,领口斜裁处垂着左岸淘的十九世纪锁骨链——世家女们从不在珠宝上堆砌浮华,那些浸透岁月的着装细节,早已勾勒出一道无形的阶级鸿沟。

寒暄声随着夫妻二人的到来低低荡起一阵涟漪。龙芷柔端着马天尼斜插进来,酒液险些泼在陶嫣然裙摆上,“早听说福太太是留过洋的才女,今日这身装扮看着真像从油画里裁出来的。”

“龙小姐谬赞!你这身旗袍也很别致。”陶嫣然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龙芷柔打开手包拈出枚玫瑰胸针:“晌午路过霞飞路,见橱窗摆着个小玩意,倒是合眼缘。”她将胸针递过去,“说是法兰西倒来的新款式,您瞧瞧!”

陶嫣然就着对方的手端详着那由廉价假水晶拼凑出来的胸针,客套回道:“很别致的设计。”

福嵘与片商交谈时,他掌心虚拍了一下妻子腰间,“我去那边洽谈个事。”瞟了眼身旁的龙芷柔,手指比划着:“我太太怯生,你作陪一下。”

陶嫣然擡手给他整理着西装前襟:“去吧,我正好听龙小姐讲讲趣事。”

转身时,吧台侍者已给两人递上饮品:干姜水在陶嫣然杯中泛起细泡;龙芷柔的威士忌里冰块正在崩裂。

“福太太喝不惯烈酒?”龙芷柔嘴角咧出抹笑,“我倒觉得,这世上有些滋味,非得烈些才能尝出真假。”随即又拿起胸针别在胸前,“珠宝鉴赏没福太太懂行,只晓得红玫瑰衬美人。”

她忽然倾身,酒气混着烟味扑面,“就像福老板常说——鲜活最要紧,您说是吗?”她故意将“鲜活”二字念得轻挑。

陶嫣然望着流光转影处的丈夫正与好莱坞买办碰杯,转头时又在龙芷柔胸针上停留了几秒,想起两日前在福嵘西装口袋摸出的玫瑰草图纸片,她低头呡了口姜水,气泡刺着舌尖:“真正的好酒,从来不必靠冰块提味。”她擡头时,已挂上得体的浅笑,“就像龙小姐的胸针,看着闪眼,但离了光,终究是一堆暗淡的假水晶,这就是赝品和珠宝的区别——”她放下手中的姜水,“龙小姐,可以不懂酒、不懂珠宝,但得懂怎么分辨戏里戏外!”

《oh,promiseme》的旋律漫过舞池时,福嵘的朗笑已从远及近,他掌心揽上妻子,倾身问:“在聊什么?”陶嫣然本能地贴在他襟前:“在说龙小姐的胸针精致,嵘哥觉得呢?”

福嵘瞥了一眼,低声笑着,用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吐了一个字:“俗。”

光影随着两人的步伐,在舞池里划出一道道温柔的弧线。

当《oh,promiseme》的旋律接近尾声时,陶嫣然看见龙芷柔正将玫瑰胸针摘下,随意丢进手包。她忽然明白,有些争斗从来不需要刀光剑影,就像她喜爱的素色,看似柔和,却在暖光下,比任何鲜艳的颜色都更经得起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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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月后

红木屏风后传来茶盏碎裂声时,龙枭正往枪套里压子弹——这是龙芷柔从嵘光片场回来的第七次摔茶具。

“又哪个不长眼的触你霉头了?”他扣上枪套,靴跟碾过满地碎瓷,看见佣人正跪着收拾残片。

龙芷柔踢开脚边的青瓷茶船:“他们把我的柔光镜搬到《残灯烬》片场!”胭脂未卸的眼尾吊得锋利,“前天抢了我的更衣室,昨天把周师傅调去给茉莉。”

她指腹碾过旗袍开衩处的淤青,“武行还说我打戏太闹,要等新人拍完哭戏才准开机!”

龙枭在沙发坐下,指节轻扣扶手:“上个月我用三箱翡翠原石,才让福嵘把《胭脂刀》的戏本给你。”他从长衫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港九货单:“现在为这点破事儿发疯?你该想的是这十箱铜器!”货单上“五箱待运”的红戳刺目,“还在港口地窖发霉,卖家说再拖半个月,连定金都要扣三成。”

“破事儿?”龙芷柔冷笑一声,“他的亚瑟号每次只让装三箱,我有什么办法。”

龙枭点着货单:“他要靠亚联亚运胶片,自然把我们的货当累赘。”忽然擡眼,目光扫向她,“你想过没有?若成了福家的人…”

“做妾?”龙芷柔猛地转身,珊瑚坠子在灯下划出刺目的红弧,眼底翻涌着陈年血雾,“当年在港九,我们兄妹屈身于‘鬼面张’麾下。那老东西为一点‘残羹’竟要剁我的手,我攥着铁丝勒住他喉咙时,就发过誓此生绝不再做任何人的附庸!”

龙枭的指尖悬在货单上,那常年握枪的手微不可察地蜷了蜷,像是要把眼底刚泛起的痛意一并碾碎。再开口时,心脏已硬成冷铁:“做妾,你的戏本、更衣室、周师傅——”他屈指叩击纸面,“都会回来!最重要的是,他的免检封条能多护几箱货。”

“护货?”她盯着哥哥眼中的算计,忽然冷笑,“你以为他真稀罕我?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会演戏的摇钱树罢了。”

龙枭没接话。

龙芷柔眼底泛起一丝算计,突然扣住哥哥手腕,“要做,也是做平妻!”她推开哥哥,起身径直走向博古架,从暗格摸出港九码头图纸甩在茶几上,“你以为那点水脚钱能入他眼?不过是勾我们搭桥罢了,他真正觊觎的是龙家的暗桩,是从黄浦江到维多利亚港的整条□□——”

龙枭盯着图纸,眉头深锁:“平妻?可南京新颁布的《民法·亲属编》……”

“上月陈五爷在汇中饭店摆平妻酒,巡警厅的人不也揣着红封听戏?”她坐下认真地看着哥哥:“无论我是以妻还是妾的身份进门,对他而言都是一样得利,可我们呢?偏门一进,就是个奴。”她指尖划过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暗礁标记,“岂不是白白给他铺路?”

龙枭思索片刻:“对,要就两头大,”他大掌在膝盖上拍了拍:“他福家太太掌中馈,你管码头。”

他忽然倾身凑近她耳边:“明晚嵘氏的尾牙宴,你……”

龙芷柔吃惊地看着他,随即冷笑:“你当他是码头验货的老客?”胭脂在颧骨处洇开小块瘀红,“若他翻脸呢?”

“他不会。”龙枭冷笑道:“若他不认账,卡文迪会收到匿名信,说亚瑟号的货箱,除了胶卷还藏着不该有的东西。”

兄长的话像把钝刀,贴着她喉管划开一条渗血的缝:用身子做饵,再以举报做要挟,逼他就范。

龙枭起身时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码头上的规矩: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让煮熟的饭变成顶在他脑门上的枪!”

晨光漫过雕花窗时,龙芷柔顶着乌青的眼圈坐了一夜。她望着茶几上的图纸,耳边荡起龙枭临走时的最后一句话“哥哥会替你做主”,她忽然轻笑——在这人吃人的世道,哪有什么骨血亲情,不过是两把刀在利益天平上比刃,而她这把,注定要为龙家,劈出一条货船畅行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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