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 算尽商途,唯她乱我平生局 - 一烬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77章

第77章

苏小乔拍哄孩子的手一顿,擡眼看他,没说话。

“我是真心的!”宁寿林急切地倾身,酒气扑面,“我会照顾你们母子俩!把孩子视为己出!”

苏小乔皱眉,声音平静却坚决:“宁大哥,你醉了。这话往后别再说……”

话未说完,宁寿林就打断她,“自打你显怀之后,外头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只是你…你凶,没人敢当你面说,可孩子呢?”

酒劲和积压的情绪让他变得咄咄逼人:“等他大了,那些‘野种’、‘来路不明’的唾沫星子,会跟刀子似的扎他一辈子!你尝过名声不好的苦头,难道…难道还要让孩子再受一遍不成?!”

“别说了!”苏小乔突然嘶吼,怀中熟睡的孩子被惊得一抖。

宁寿林像是没听见,死死盯着苏小乔的眼睛,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宁家世代单传,到我这儿,也没旁的亲人了。咱俩…咱俩都是孤命人,带着孩子,互相取暖,给他一个家…不好么?”

“宁大哥,我知您对我们母子俩恩重如山……”

“别提恩!我不要什么恩情!”宁寿林再次打断,声音拔高,带着压抑的痛楚,“我要你!苏小乔!我…我喜欢你!”他彻底豁出去了,眼眶发红,“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我…我…”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呛得剧烈咳嗽,忽然伏在桌上,肩膀耸动,不是哭,是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喘息。

好一阵子,他才擡起头,脸上是醉酒的红,眼里却是绝望的灰败。

“…我…我是个废人…天生的…不能人道…”这几个字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他把头别向一旁不敢看苏小乔,“二十岁那年,家里给我娶过一房媳妇,是个本分姑娘…守了三年活寡……”

“试遍了所有法子…最后…最后她跪在我爹娘跟前…磕头求下堂!”

苏小乔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爹一代名医…救不了自己的儿子…留不住儿媳…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巨大的痛苦和羞耻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打那日起,我便脱了医袍,砸了药柜,烧了半屋医书……医人不能自医,是天大的笑话!”

他眼中布满血丝,双手死死抓住桌沿,声音低哑破碎,“今年三十四了,就因这个!没敢再娶!也没脸娶!”

“可我也想要个家呀….小乔!我想要个孩子!不是我的,也没关系!我会把他当作亲生的!教他读书认字!授他医术!让他堂堂正正做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小乔怀里的襁褓,又急切地转向她,“你呢?你难道还想带着孩子,回去找那个福先生?再回到那不见天日的金丝笼里去吗?!”

“宁大哥!”苏小乔脸色一白,手一紧,怀中的孩子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嗯哼”。

“小乔,我是真心的!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吧!对外…对外就说咱们是夫妻!给孩子一个家!关起门来,咱们还像如今这样,是兄妹,是亲人!你不愿去宁宅,就还住医馆,咱们互相取暖,给孩子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出身…好不好?”

苏小乔从他眼中除了瞧出对孩子的渴望外,还有深不见底的自卑和痛楚,这种眼神无比熟悉,无人比她更能共情——她想起了一路走来的艰辛,世道的刀枪和脏水对她从不手软。想起了十二岁等死时,是他伸出的手;想起七个多月前的逃亡,是他挡在匪徒的刀前;想起他倾囊相授的医术……无一不是恩重如山!

福嵘那!她从未想过要回去。可孩子的名声?也要跟自己一样脏么?

她沉默了。月光泼在她苍白的脸上。

良久,久到宁寿林眼中的光快要熄灭。苏小乔低下头,看着孩子,极轻、极轻地点了下头:“…好。”

宁寿林愣了一瞬,随即狂喜,猛地站起身,带倒了凳子:“真…真的?!”

苏小乔擡头,眼中情绪复杂,最终化为一丝疲惫的坚定:“嗯。我们…对外是夫妻,对内不变。”

宁寿林搓着手,高兴得像个孩童:“好!好!对外夫妻!关起门是家人!”他目光热切地落在孩子身上,“孩子…孩子起名了么?”

苏小乔摇头:“我文采不好,还没想定。”

宁寿林眼中光芒闪烁,冲口而出:“叫…叫爱乔!宁爱乔!”

苏小乔一愣,蹙眉:“这…不妥。”

宁寿林急忙解释:“有典的!《诗经·郑风》有云:“南有乔木”。乔木高大,喻指美好、坚强。‘爱乔’,是爱这乔木坚韧不拔之意!更寓意…寓意…”他脚步在原地打住圈,脑海翻飞,“寓意我们爱护他,对!愿他如乔木般茁壮成长,顶天立地!好不好?”

苏小乔虽不大懂诗经,但“茁壮成长”、“顶天立地”这两个词打动了她。她看着怀中瘦小的孩子,终于缓缓点头:“…好。就叫爱乔。宁爱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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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九月初九,重阳,亦是宁爱乔满月。

宁安堂破天荒歇业一日,小小的后院挤挤挨挨摆了三张大圆桌。

饭菜是宁寿林特意去北门大街的“天一坊饭庄”定的席面。六道菜摆得满满当当,馒头堆得小山似的,街口打的散装高粱盛在粗瓷坛里。整只油亮亮的烧鸡颤着肥油,一大盆红焖肉,煎得金黄的鲤鱼,核桃大的肉丸子码得紧实,连炸菇烩白菜都被猪油浸得发亮。最体面的要数那道“扒三白”——熟鸡脯肉、鱼肚、竹笋裹着白汁,乳白如玉。他原想定招牌“扒全菜”撑场面,可一道菜就要两个银元,他节俭惯了,攥着钱袋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选了便宜些的。

“宁大夫,恭喜恭喜!”陈婶提了小半篮鸡蛋和一坛自己腌的酱菜。

“宁家小少爷满月大喜!带财带福呀!”权叔提了半斤猪肉。

来吃席的街坊邻居们,全是受过医馆恩惠的穷人,挤满了院子,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气氛热络。阿桂嫂抱着裹在红绸襁褓里的爱乔,喜气洋洋地给人看。孩子依旧瘦小,但精神头足得很。

“瞧瞧这小模样,像宁大夫!”

“眉眼也秀气,更像苏大夫!”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刻意避开了关于孩子月份的所有话头。宁寿林穿着新裁的长衫,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笑,挨桌敬酒:“多谢街坊赏光!吃好喝好!”

苏小乔也穿了套喜庆的红旗袍,坐在主桌,脸上带着淡淡的、得体的笑,回应着邻里的道贺。她看着宁寿林穿梭在席间,那努力挺直的背脊和刻意洪亮的声音,心里明白这场宴席的分量——除了给他自己“正名”,更多的是为爱乔砌起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墙,将那些藏在暗处的洪水猛兽,死死隔绝在外。

一个相熟的教书先生拉着宁寿林,低声问:“宁老弟,孩子的名字起了么?”

宁寿林立刻挺起胸脯,声音洪亮,带着自豪:“起好了!叫爱乔!宁爱乔!取自《诗经》,‘南有乔木’,愿他如乔木般坚韧,顶天立地!”

教书先生愣了一秒后,随即连声赞道:“好!好名字!”周围听得懂、听不懂的人也跟着附和称好。

宁寿林笑得眼睛眯成缝,悄悄将用红纸封好的十枚银元筒塞进夫子袖中,他压低声音,带着恳切:“张夫子,一点心意。爱乔还小,但总有进学的一天。到时万望您多费心!”

苏小乔远远瞧见了他这个隐蔽的动作和他塞红包时那郑重的神情,心头猛地一酸。她知道宁寿林家底不算薄,但为人顶顶节俭,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可为了爱乔的将来,为了那渺远的‘前程‘,他竟舍得拿出这么厚的一筒银元去打点!这份心思…这份毫无保留的付出,足已抵过千语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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