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之夜（9）
无星之夜（9）
约书亚从未见过那么大阵仗，米兰达居然派了两名力天使下来，把他接回珀迦托雷。
在大天使的办公室里，他见到了崔斯坦。后者眼睛上蒙着纱布，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像一尊石雕。
约书亚指了指他，问："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米兰达从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擡头，墨绿色的眼睛里显出疲惫："还问呢，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管教手下人的。"
约书亚走到他身旁坐下，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有反应。
"他眼睛没瞎，你大可以放心。"大天使将座椅转向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两条腿优雅地斜靠在一起，"就是被救下来之后有些恍惚，这我就没办法了，你把人带回去自己慢慢调养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约书亚前倾着身子，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靠近大天使。
"当时，我和另外一名同事正在追击他。他不顾禁令想要靠近潘瑞戴斯之心圣殿，我们必须阻止他。"红发大天使开始讲述自己的回忆。奇怪的是，约书亚并没有在她脸上发现愠容，而众所周知，米兰达给人感觉总是怒气冲冲的。
"大概距离圣殿还有四五米的时候，他忽然伸出了手，我们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还以为他意图袭击圣殿。"她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了约书亚一眼，"请理解，或许你很信任你的朋友，但在我们大天使眼里，他始终是从路西法那里过来的，所以他的每个动机都值得警惕——
"然后怪事就发生了，圣殿忽然亮起，几乎在瞬间就恢复了全盛时候的亮度，那是人类信仰之力最丰沛的时代，距今已经过去有几千年了。
"他正好处在光芒灼射范围的边界，于是便被一下子震飞。而在他身体下落的一瞬间，那光芒就突然消失了，圣殿再度沉寂，没有一丝光明。我接住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流血，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我马上把他送到医疗部。经过治疗，索性这失明只是暂时性的，他现在拿掉纱布大概已经可以看得见，不过要我说，还得再等一等，别太心急。"
约书亚听她说完，又回头看了眼崔斯坦。他仍旧像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似的靠着窗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那个人，祂还是没有现身吗？"他垂着眼帘问。
"哪个人？"米兰达如切割过的钻石一样锋利的碧眼看着他，明知故问。
"白神。"
大天使笑了，她往后靠进椅子里："哦，祂可不是'那个人'，祂是独一无二的始神，祂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和主人，祂是'唯一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祂。你指望祂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像我们普通人那样大呼小叫着跑出房间，然后斯文扫地地到处找人问'发生了什么'吗？"
"小事？"约书亚不引人注目地冷笑了一声，"潘瑞戴斯之心熄灭可不是小事。我就是不明白，祂一个人待在那不会发光的圣殿里是在做什么，还有什么意义？"
"白神对我们每个人、每件事，包括祂自己，都各有安排，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米兰达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里的一只柜子旁边，弯腰打开下边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一把古朴的宝剑。
"我猜这把剑应该是你的吧？崔斯坦这样的灵魂应该没机会接触到这样古老的兵器。"
她把剑横放在约书亚的膝盖上，他认出，这正是那把自己从龙嘴里拿到的剑。
"是我的。可是怎么会在你这里？"约书亚有些窘迫地道。
"你的好朋友带上来的。"米兰达朝崔斯坦点了点下巴，"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剑的？"
"这个……说来话长……"
"哦，那你得尽量精简一些，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讲故事。"
约书亚一手握着剑柄，感受着上面锈迹斑斑的复杂纹理，另一只手抚摸着剑刃，那双刃的剑身已不再锋利，而且如剑柄一样，爬满了锈痕，还不可避免地散发出一股硫磺味儿，绝对是被龙的口水腌入了味。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当时太乱，发生了一系列事情，卡梅拉庭审、崔斯坦灵体到期、娜塔莎他们劫狱……"
"那等这些事情平息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告诉我？"
"……没有。"他惭愧地说。
大天使傲慢地翘起二郎腿："你有没有想过，这把剑可能不属于你？把它留在身边，或许会给你、你们第七小队、乃至整个珀迦托雷带来威胁？这么厉害的凶器，难道不应该交由更具有智慧和权力的大天使来处理？"
“在杀死巨龙前，我看到一些幻想，听见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得此剑者可斩杀巨龙’。我虽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有理由相信祂就是白神。既然这把剑在我手里，最后也是我亲手斩杀了巨龙，那我成为这把剑的主人便当之无愧。你说呢？”
他定睛看着米兰达，大天使也看着他，有这么几秒，他们谁也不说话。米兰达首先垂下眼睛，避开视线，长时间望着他那双金色的眸子确实会给人带来不适，有一点心悸，就仿佛在一面洞悉一切的镜子前搔首弄姿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这样，那这把剑还是由你接着保管吧。不过，崔斯坦在接近圣殿时带着这把剑，所以当时圣殿重新焕发出光彩，到底是由于他还是由于这把剑，现在谁也无法说清，所以在需要的时刻，还希望你能把剑上交。"
"没问题。那现在，潘瑞戴斯之心怎么办？"
红发大天使擡头看看窗外。苍穹之上那座巨大的球形圣殿悬浮在半空，无着无落。没有了光芒的遮蔽，它看起来赤裸又突兀，几近诡异。而自它顶部延伸出的那些线缆如今也一览无余，纵横交错，如蛛网一般层层密密，环环相扣。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说，"潘瑞戴斯之心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它是维系我们整个死后世界运行的基础，而它依靠人类的信仰之力驱动。你看它上面那些线缆，有的连接着时钟镜，控制整个世界的时序与四季变幻，有的连接着天气区，控制着风霜雨雪，还是万里晴空，有的连接着乌洛波洛斯循环，控制着灵魂的销毁与往生……没有了潘瑞戴斯之心，这些线索都会断裂，时序将会混乱，气候将会失控，整个死后世界的秩序将会崩塌，而当这一切发生之时，人类的信仰之力就将再也难以收复，整个世界都会随着这个恶性循环一起，走向永恒的毁灭。"
约书亚想了想问："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最晚到明天中午，也就是人间时不到36小时。如果潘瑞戴斯之心在本该大炽的时间没有重燃……白神保佑我们！"
"看来我们得快一点了。"他说，忽然想起也应该了解一下最坏的情况，"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没有成功呢？"
米兰达的呼吸滞了一下。
"万一……真的到了那一步，总还有办法。"
她站起来，慢慢走了两步，修长的背影显得黯然神伤，洁白的羽翼轻轻抖动，一些金粉洒落下来，她伸手掬了一捧。
"这些天使金粉，可以作为燃料，让潘瑞戴斯之心重新焕发光彩。"她说，声音很低，"但是，那会需要很多很多金粉。"
"可是……那不就意味着，你们要做出牺牲吗？"约书亚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米兰达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约书亚从没见她这样笑过，甚至叫他心里生出一些疼惜来。
"到时候再说吧，希望不要有这一天。”她的声音的很轻，却很坚定，就像书面立下的军令状，一旦落笔，就不再悔改。
“但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天，那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事。毕竟，那就是天使存在的意义，也是祂对我们的嘱托。"
"你见过祂？"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有。这是我们在成为大天使时发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