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17)
熄灯(17)
约书亚还欲阻拦,却被赶来的拿弗他利拦腰抱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崔斯坦走进作为传送门的黑洞,黑气在他们身后旋转几圈,消失于一点。
祂的翅膀在流血,每扇动一下,就会有血雾扩散到空气中。拿弗他利替祂疗伤,尽管祂自己也才从扼颈的痛苦中解脱,脖子上还留有一个耻辱的血色项圈。
“他不能去!他是人!他没有一点法力!他会死的……”
白神气喘吁吁,语无伦次。黑神将祂搂进怀里,轻柔地拍打祂后背。
“哥哥,不必如此担心,他才是我们之中,最有胜算的那个。”
“何以见得?”
“我也是直到亲眼目睹你为他奋不顾身的样子才敢确定,只要那具壳子里还残存着一点你的影子,那即便是逻格斯亦不能伤他分毫。”
约书亚:“可我还是不放心,我想跟去看看。”
拿弗他利朝路西法打个手势,黑尔女王立刻又唤来一头猎魂兽耶梦加得,加上原本在此的赫尔墨斯,一共两头。
拿弗他利嫌弃地绕着两头猎魂兽走了一圈,发现赫尔墨斯正用铜铃一般大的绿眼狠狠瞪视自己,当即决定爬上体格较小的耶梦加得的背。
路西法搀扶着约书亚:“赫尔墨斯认主。有我在他不肯叫别人骑在他背上,只好委屈主神同我挤一挤。”
于是,她侧坐在靠近猎魂兽肩胛的位置,约书亚则跨坐在她身后,只听她口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弹舌,两头猎魂兽便像风一样,将带他们带至人间。
崔斯坦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树林中。
远处有一片倾斜的草坡,草坡下湖面仍然波光粼粼,只不过那天看见的交颈天鹅已不知去向。
从这里再往前,就是自己生前最后一段时日居住的木屋。
黑发约书亚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幽幽开口:“其实,在第一次见你之前,我就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只是一直没有露面。”
崔斯坦问:“为什么不来见我?”
祂的重瞳有一瞬合二为一的趋势,眼神清明起来,甚至有一丝温情荡漾在里头:“可能是一种近乡情怯吧,怕你不肯认我,或者怕你已经忘记我,就只是躲在这里偷偷看你。”
约书亚忽然问拿弗他利:“对了,你刚才说,后悔当初没有趁着机会把祂销毁是什么意思?”
拿弗他利垂头不语。路西法以询问的目光看着祂,黑神点点头。
于是,黑尔女王道:“当时,约书亚二世第一次从天使长的简报中听到崔斯坦这个名字,便偷偷离开了通天塔的顶楼房间,到人间去寻找他。被主神知道后勃然大怒,抓回来便是一顿毒打。”
她讲到这里时口气有些颤抖,声音也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仿佛讲的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揭开自己的疮疤。
约书亚轻轻抚上她的双肩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没过多久,祂又想办法逃了出来再去找他。被抓回后又是一顿打,再打再去,再去再打,如此循环反复十余次。大概是祂身体里那点属于你的部分作祟,让祂就像小磁针一样莫名被崔斯坦的磁场吸引,又或许是因为你们之间的约定,让祂不得不完成。总之,祂无法克制,不得安宁。”
他们一起朝木屋走去。
崔斯坦问:“后来又是什么契机使你决定来见我?”
黑发约书亚把双手背在身后,摇晃着双肩,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后来啊……”
有好半晌祂都没说话,他们之间,只有脚步踏在泥地上的细微足音,空气中凝滞安静,没有虫鸣,没有生命的迹象,一片死寂。
“后来我父亲就对我彻底失望了,因为我老跑出来找你,祂把我扫地出门,扔到了黑尔。”
黑尔女王接着道:“主神把那孩子丢给我,言下之意是命我处理掉祂,可能是祂自己下不去手吧。然而祂身上有一点属于白神的血脉,你叫我怎么敢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主神的血?”
约书亚:“所以你就放了祂?”
路西法摇摇头:“我倒真希望是我把祂放了,或许现在就没有这些事了。
“我也怕让主神失望,我怕如果没有照做的话,幼时那些刻骨铭心的阴影就又会找上我。当时刚好在驯化一批猎魂兽,我便将祂当做饲料和那些野性十足的可怕大猫关在一起。说实话,我没想到祂能靠自己逃出来,那个巢xue里,大约有三百多头猎魂兽,连我自己都没把握统统制服,祂竟徒手将它们全部杀死。只不过,祂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赶到时,发现满地的羽毛,模糊不清的血印和一些碎肉,祂的翅膀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毁掉的。”
他们走到门前,黑发约书亚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车熟路地开门进屋,就仿佛回家一般自然。
“从黑尔逃出来后,我翅膀被毁,衣不蔽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因为这世界上既没有一个属于我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属于我的名字。后来,我想到了你。
“我既怕你认不出我,又怕你认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所以就让自己的相貌变得比实际要年轻许多,以一个最人畜无害的形象来到你的门前。没想到,你接纳了我,毫不迟疑。”
祂叹了口气:“要是时间能停留在那里就好了。
“随着我本源之力慢慢暴露,你开始有了怀疑。我真的有很努力地隐藏,我甚至为你违背了本心,可你却还是说出了那句最令我惧怕的话……”
“其实,当初我开门看见你的时候,便笃定你不是我的约书亚。”崔斯坦道。
“那你为何还让我进屋?为何还收留我,毫无保留地对我好?为何还要点燃我眼中的希望?”
“因为,这就是我的本心。如果当时我开门看见的不是你,不是一张如此酷似祂的脸,我也会这么做。对我来说,你和这万年来我救助过的每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你为什么等了那么久才对我说出那句话?”
“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心里存着点一厢情愿的幻想吧,希望自己是错的。”
屋子里亮着灯,一切都是崔斯坦离开时的样子,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只是屋子中央那张桌上,堆着一大堆物什,小山一样,花花绿绿,层层叠叠,好不热闹。
他走近桌前细看。手指从五花八门的杂物下面抽出一根布条,原本应该是的白色的,现在已彻底泛黄,上面的织线已松散稀疏得不成样子,边缘稀稀落落,都是毛糙的撕裂痕迹。
他立刻就认出,这是先知死后自己从他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后来放在一只木匣中,由祂送给了约书亚。
难道又被祂拿回来了?
他的手继续往里挖掘,果然,找到了约书亚为他戴上的橄榄枝王冠、祖母绿宝石、那只石膏塑的鼻子、那张未完成的画作、画画用的一小节碳素笔、以及从妖僧头颅上剪下的一簇淡金色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