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3)
熄灯(3)
拿弗他利颓然地转过身,在祂面前空无一物,整座寝殿都是空的,这座诸天使誓死守卫的神殿竟然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谎言。
白神根本不在里面!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以一只眼睛为代价守护我?”约书亚追问。
拿弗他利叹了口气,仿佛被揭开陈年的旧疤:“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我不会承认你是祂,祂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相信我,我试过太多次,意识到这点没有人比我更痛苦。但我不能假装对你毫不在意,因为,在如今这个世上,与祂最为相似的,只有你,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就是祂。”
祂忽然转向崔斯坦,赤铜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只有无尽的疲惫:“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崔斯坦淡淡地道:“从我第一次靠近潘瑞戴斯之心。”
约书亚的眼睛慢慢睁大。
崔斯坦继续道:“可既然,那个约书亚是你造出来的,你为什么不把他抓回来?”
拿弗他利无奈地耸耸肩:“我打不过他。”
也是,当年白神将自己的灵分给了众生,祂自己就变得越来越虚弱,自然界一切能量守恒,此消彼长,如今拿弗他利已经拿出一半的灵给了他,又自毁了双翼,自然是无法战胜他的。
话音刚落,只见虚空中裂开一道黑色闪电,将铺地的玉石炸毁了一片。黑发约书亚抖擞翅膀,在飞扬的玉石碎屑中站定,眼神狂狷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呼,要凑齐你们可真不容易!现在,让我们大清算吧!”
他手上握着约书亚的剑,用法力点亮双刃,炫技似地转动手腕,挽了个剑花。
约书亚心道:崔斯坦和拿弗他利一个没法力一个是残疾,若是他先进攻他们,我们少不得要被挫伤点锐气。不如我先上,为他们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大不了最后再用一次“化入万物”。
他盯着对面那个黑发的自己,一咬牙,手中凝出一道光剑:“喂,有本事就冲我来!不过第一件,先把我的剑还给我!”
说罢就往崔斯坦脑袋里丢了句神音:快跑!拉着拿弗他利一起跑!
黑发约书亚将右手背到身后,单手持剑来迎,胳膊松松垮垮,玩闹似的挡开对方突刺,间或旋个身,优雅地卖个破绽,待约书亚光剑袭来,才施施然一剑劈下,斩断他的武器。
短短几个回合,约书亚已被他劈断十数把光剑,胳膊变得越来越沉,制造新兵器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他抓紧时间向后瞥了一眼,崔斯坦他们却没有动。
“跑啊!你们以为在看戏吗?”
他偷偷将本源之力汇集在左手掌心,右手匆忙应付着对方步步紧逼的剑招,瞅准时机,将手腕一翻,嗵一声,光球滚落。
这光球实际是将能制造好几次爆炸的力量层层压缩,甫一触地就见风猛长,几乎瞬间就膨胀到撑满整间寝殿的大小,光芒潋滟夺目,无人能在这样的光线下睁眼。约书亚立即拉着两人逃跑,前脚刚出寝殿,后脚寝殿的四壁便在光球凶悍的膨胀之势下炸成一片瓦砾。
约书亚等三人被强烈的爆炸冲击波及,滚下断裂的阶梯。他从呛人的烟尘中爬起,摸了摸自己项上的人头——还在,真好。
寝殿消失后,潘瑞戴斯之心空寂辽远的内部空间就一览无遗地展露在他们眼前。这座神殿从外部看起来是苍灰色,像是用岩石建成,内部却晶莹剔透,透过墙壁可以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压在人间上空密不透风的窒息云团、通天塔废墟上袅袅升起的黑色烟柱、诸天使手中紧绷的锁链、甚至他们额角挂下的一滴汗……
约书亚擡手摸了摸墙面,触感像冰一样寒冷光滑,应该是一种特殊的云母,仔细看时,上面还刻有复杂的暗纹,似乎和外部的纹路一脉相承,既能首尾相接构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又能互不干涉,作为两个孑然独立的法阵。
身后的废墟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约书亚猛地转身,那堆寝殿的遗骸中空无一人,四下里张望,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异动。
而与此同时,有一道黑色电弧贴着地面,像影子一样附上他的脚踝,约书亚感觉脚下一滞,向前扑倒,谁知那东西竟扭曲成型,顺势像蚯蚓一样从裤管底下钻入,沿着小腿往上爬,一阵令人牙酸的冰凉滑腻。
约书亚立即把它甩下,一脚踩瘪,碾成了一滩血糊淋剌的烂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晚了一布,小腿上被那东西蛰了一口。
四周光芒骤熄,黑雾凭空升起,一道剑影朝着黑神伟岸而清癯的背影刺去。
约书亚大喊:“拿弗他利,小心!”
他想飞身上前,可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动弹,一种可怕的麻木正沿着小腿迅速爬升,没过了他的咽喉,他连话也说不出,直挺挺向前倒去,滚下阶梯,身体如坠冰窟。
崔斯坦立刻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约书亚!”
可他无法回应,浑身上下,只有意识无比清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神殿里黑雾渐浓,吞没一切,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紧接着传来一声短兵相接的清脆嗡鸣。
在重重浓黑如墨的迷雾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明晃招展,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借着这光明,约书亚终于看清,拿弗他利扬起苍白的手腕,手腕下面是一截被剑刃割开的黑色袍袖,荡悠悠随风而动。一柄金色法杖横在祂与黑发约书亚之间,那根法杖的顶部点缀着凤鸟头颅。
路易已经完全失去了大理石雕塑般的优雅与矜持,他双眼发红,脖子上青筋暴突,双手高举法杖,顶住自双刃剑传来的压力。他的双翼放出强光,如月华般皎洁无瑕,屏退了神殿中的黑雾。
黑发约书亚露出一个早有准备的笑:“是你啊?如今,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路易呼吸一沉,翅膀发力,身体往上一纵,用力将剑顶了回去。而后,举起法杖,劈头盖脸朝那人头上砸下。
“我答应与你合作的时候,你说过,绝不会做任何危害潘瑞戴斯、珀迦托雷,以及主神的事!”
在教授约书亚的时候,他曾经与那把剑对战过,知道什么地方才是持剑人的“阿喀琉斯之踵”。他灵活地运用手中法杖,分别击中对方手腕、上臂和肩窝。
黑发约书亚果然手劲一松,剑掉落在地。
“我不过是看你自小在主神身边长大,主神又对你青睐有加,才同意帮助你。没想到你竟存着这样的心思,做出了谋害祂的事!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替主神管教你!”路易乘胜追击,一脚踩住地上的剑,手中法杖被注入本源之力,熠熠发光。
黑发约书亚眉头一簇,嘴角掠过一丝阴鸷的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教我?”
他根本没有要弯腰去捡那把掉落的剑,只是擡手握住了路易的法杖。
顷刻间,法杖自他手握的位置开始焦黑、碳化,那黑色水银般慢慢向两头扩散,原本的金色光华被逼得节节后退。路易脸色惨白,汗水顺着鬓角涔涔淋淋地滴下来,他感觉到对方强劲的法力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黑沉沉地向他压过来。
就在两股力量的僵持中,只听“喀”的一声,金色手杖从中间折断。
路易反应极快,迅速后退一步,反手从半截手杖中拔出凤鸟头颅,竟是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他向上一抛,跃到空中接住,借着身体的动势狠狠向黑发约书亚刺去。不料,却连他一根头发都没碰着。
一股无形的力量扭转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拧成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紧接着“咔嚓”一声,骨头折断,路易表情痛苦,擡起另一只手试图抵挡,却很快也被折断,而后这两只柔若无骨、很难被称作人手的东西,就一起包裹着匕首,慢慢地,慢慢地,将刀刃推进他自己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