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惊梦人古,王爷寻踪
第1章惊梦人古,王爷寻踪
指尖触及的锦缎凉滑如流水,带着股淡淡的龙涎香。张起灵缓缓睁开眼时,雕花描金的床顶悬着盏琉璃灯,光线透过薄纱,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层雪。
他动了动手指,骨节分明的手从锦被里探出,肤色是常年不见光的冷白,指尖却透着点薄红。这双手曾握过刀,开过棺,攀过悬崖峭壁,此刻蜷起时,指腹的薄茧蹭过丝被,发出轻微的声响。
“王爷醒了?”一个略带怯懦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张起灵转头看去,床旁站着个穿青灰色布衣的小丫鬟,梳着双丫髻,手里捧着个铜盆,见他看来,吓得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发颤。
王爷?
这个称谓陌生又突兀,像块不属于他的碎片,硌得太阳xue隐隐作痛。他记得自己靠在黑瞎子的墓碑上闭上眼,最后的触感是冰冷的石面和草叶的刺痒,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雕梁画栋的地方?
他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内里月白的寝衣,领口松垮地敞开,锁骨的线条清晰得像刀刻。长发未束,墨色的发丝垂落在肩背,衬得那截脖颈愈发莹白,像上好的羊脂玉。他的眉眼生得极淡,眉骨高挺,眼窝微陷,睫毛又长又密,垂眸时像覆着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情绪。唯有那双眼睛,黑得纯粹,静时像深潭,动时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光,是常年居于上位者才有的威仪,却又带着种疏离的清冷,像雪山之巅的孤月,好看,却让人不敢靠近。
小丫鬟被他看得更紧张了,手里的铜盆晃了晃,水溅出来几滴,落在金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王、王爷恕罪!”她“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都带了哭腔。
张起灵这才移开目光,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铺着羊绒毯的地上,暖意从脚底漫上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滞涩。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带着花香的风涌进来,拂动他散落在颊边的发丝。
窗外是座精致的庭院,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几株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像雪。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衬得这院子愈发安静。
“这是哪儿?”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沉些,带着点初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小丫鬟还跪在地上,闻言愣了愣,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王爷,这里是您的寝殿‘静尘轩’,您是当今圣上的胞弟,靖安王啊。”
靖安王?圣上?
陌生的词汇在脑海里冲撞,像要裂开道口子。张起灵扶着窗棂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记得黑瞎子最后笑着说“这辈子值了”,记得自己在墓前闭上眼,记得那种蚀骨的寒冷和孤寂……怎么一睁眼,就成了什么王爷?
“我睡了多久?”他又问,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海棠上——黑瞎子以前在小院里也种过,说花开的时候像堆粉色的云。
“王爷您前几日在御花园赏花,不慎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圣上和奴才们吓坏了。”小丫鬟说着,声音里带了点后怕,“太医说您可能伤了头,醒来或许会有些记不清事,让奴才们多担待些。”
摔了下来?记不清事?
张起灵沉默了。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能让他暂时不必深究这荒唐的处境。他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海棠花瓣,忽然想起黑瞎子总爱捡些好看的花瓣,夹在他读的书里,说“留着当书签,看的时候就像我在盯着你”。
心口猛地一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瞎。
这个字一冒出来,所有的迷茫和滞涩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个清晰的念头——找到他。
无论这是哪里,无论他是谁,他必须找到黑瞎子。可转念一想,这一世的他,或许换了张脸,自己未必认得。他只能抓住那点不变的特质,那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
“备水,更衣。”张起灵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丫鬟愣了愣,赶紧爬起来应“是”,转身往外跑,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沐浴时,张起灵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长发及腰,墨色如瀑;眉眼清冷,鼻梁高挺;唇色很淡,下颌线利落得像刀削。这张脸和记忆里的自己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些风霜,多了些养尊处优的矜贵。
穿朝服时,他才真正感受到“靖安王”这个身份的分量。玄色的朝服上绣着五爪金龙,金线在光下流转,沉重得压肩;玉带扣冰凉坚硬,束在腰间,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伺候穿衣的老太监——人称“李伴伴”,是从小跟着他的——一边给系玉带,一边絮絮叨叨:“王爷您可得仔细些,这朝服是圣上亲赐的,一针一线都是贡品……”
张起灵没听,只是盯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身影。这具身体年轻,挺拔,握惯了权柄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和那个常年握刀、指腹带茧的自己判若两人。
可那又怎样?
他擡手,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无论皮囊如何,无论身份如何,他还是那个张起灵,那个会在黑瞎子抢他糕点时无奈、会在黑瞎子受伤时心急、会在黑瞎子离开后守着回忆过活的张起灵。
“李伴伴。”他开口,声音透过铜镜传回来,带着点空荡。
“奴才在。”李伴伴赶紧应道。
“传我的令,”张起灵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黑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李伴伴莫名地紧张起来,“全城搜找一个人。”
“不知王爷要搜找何人?”李伴伴躬身问道,心里嘀咕着,王爷刚醒,怎么就要搜找人?莫不是伤了头,性情也变了?
“一个男子,”张起灵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抠出来的,“二十多岁年纪,生得极好,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忘不了的好看,哪怕蒙着脸,也能看出眉眼的精致;他眼睛不好,该是有眼疾,或许会用东西遮着,布也好,绸子也好,总之见不得强光;他爱笑,笑声亮得很,带着点痞气,听着就觉得这人定是个爱惹事的性子;穿得随意,不讲究料子,舒服就行,说话时总带着点漫不经心,却藏着股机灵劲儿,像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狐貍……”
他说得很慢,努力捕捉那些跨越时空也不会变的特质。他记不清这一世的黑瞎子会是什么模样,但他知道,那人的好看是藏不住的,那股子笑劲儿和机灵劲儿,也绝不会变。
李伴伴听得睁大了眼,这描述倒是新鲜,只说“生得极好”,却不说具体样貌,只提眼疾和性情,倒像是在找一个“感觉”。
“他……有名字吗?”李伴伴小心翼翼地问。
张起灵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瞎。”
李伴伴这下是真懵了,张了张嘴,半天没敢再问。这“瞎”字,听着就和眼疾对上了,可王爷说得郑重,他只能硬着头皮记下来。
“活要见人,死……”张起灵的声音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续上后半句,“也要见尸。”
最后三个字像淬了冰,让李伴伴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从没见过王爷这样的眼神,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像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漩涡,危险,却又带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
“是,奴才这就去办。”李伴伴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脚步有些踉跄。他心里纳罕,这“瞎”到底是何许人也,能让王爷仅凭“好看”和“眼疾”就如此挂心?
张起灵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株海棠。风一吹,花瓣又落了些,像谁在哭。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指尖的温度让花瓣微微蜷起。
瞎,等着我。
他在心里默念。
就算你换了张脸,我也能认出你。你的笑,你的机灵,你藏在漫不经心里的温柔,我都认得。
就像以前在斗里,你蒙着眼也能准确抓住我的手腕,说“哑巴张,别怕,有我呢”。
这次,换我抓住你。
他擡手,将那片海棠花瓣放进袖袋里,像藏了个秘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玄色的朝服上,金线流转,映得他侧脸的线条愈发清冷,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光。
那是寻找黑瞎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