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拜别
◎因为,她是女帝的帝妻。◎
唐绮鲜少违背杨昭的意愿,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受制于母妃太长时日,纵使理解杨昭用心良苦,也积累有许多不甘,这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驳回杨昭本意,她心中难得感到一丝畅快,她最终还是做了杨昭不愿意她做的事,成为了杨昭不想她成为的人,她们母女两个,都要学着适应。
以后,这样的事只会更多。
杨昭也没有想到,唐绮现在不听她话的本事已经登堂入室,三言两语就巧妙地避开掉她不想让于家女入主中宫的意图,并让她一时再寻不出别的理由来追击。
唐绮马上就要登基,天子一言九鼎,不管是作为太妃还是作为唐绮的母妃,杨昭都不能再当众薄她颜面,这与杨昭入明和殿前所思唐绮不会薄她颜面如出一辙,后者善用更见青出于蓝。
杨昭被堵得没了后话,只能强忍着点了头。
此事落定,二十四衙门连同礼部和太常寺紧锣密鼓忙起来。礼部和太常寺只需将前边唐亦要登基的流程从繁改简,最忙的要数曹大德,按照规制唐绮登基用的冕冠服饰配物全要重做,时间太仓促了。
尽管仓促,曹大德耗费心力,好在最终赶上了,让属于唐绮的登基大典得以如期举行。
唐绮登基时,没有改年号,她沿用了唐峻钦定的“圆安”,在明和殿三千玉阶上没出任何岔子完成登基大典,接受椋都百官和各地州府的朝拜,诸侯观礼,众臣臣服,为唐国拉开了新的序章。
而彼时,唐绮并不会认为,对于她生命中尤为浓墨重彩的这一日有什么可遗憾的,等她再感有憾,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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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没有生你的气?”
燕姒的纱布被拆了,趴在软榻上等唐绮给她换药。
唐绮仔细着手上的药膏,从罐子里小心翼翼挖出来,边挖边说:“她当然气,不过她知道,我与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冰凉的药膏被温热的指尖抹到后背上,燕姒呲牙咧嘴,却没有喊痛。
“疼了吗?”唐绮察言观色,歪头看了看人,当即放轻了动作,说:“所以,她生着我的气,把自己关在元福宫,只有登基大典那日露了个面,已有半月了。”
燕姒蹭着唐绮的袍角把玩,说:“母妃不想让我入主中宫,是因我是女子?”
唐绮慢条斯理涂药膏,闻言也没有作出什么旁的反应,只话家常般继续答燕姒的话,她道:“不论是什么因由,你都是我妻,皇后之位断不可能再择旁的不相干的人,就算我母妃有想法,其他大臣有想法,那都没戏,三爷爷可是看着的。”
燕姒没有亲眼得见唐绮的登基大典。
她是在东宫接的皇后玉印。
她见过唐绮许多模样,自她从获新生替了荀四,与荀娘子一道被逼入椋都,踏进忠义侯府,出入庙堂高阁中,周旋王孙贵胄之间,她嫁给这个人,陪其斗外戚、抗皇权,一同穿大红喜袍,一起浴血满衣襟。她一直紧绷着,坚持着,若不是这次真的没路了,她太累,才歇了这么久,以至于错过唐绮荣耀加身的那一日。
她原本也为唐绮的伤疤涂过药,而今却都颠倒了。
殿内烛灯悠悠,世事瞬息万变。
她凉凉叹了一口气,有些自嘲地说:“可惜我没有见到……”
唐绮的心就在此时此刻,因这微弱的一声叹,而感到遗憾。
自响水郡大雪里初遇小狐狸,二人的命运就转到了一处,萍水相逢她出手相助,就得其良方还了救命之恩,小狐狸在雨夜里拉她一把,她便设连环计解了其婚事之困,婚后百般爱护相濡以沫,她们慢慢懂了彼此,本以为一切都是一场交易互利合作,直到高壁镇截杀,唐绮才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败了,败于亲情和大义,又赢了,赢得一个为她孤身入皇权旋涡的爱妻。
没有人知道她在三千玉阶上拥住鲜血淋漓几乎当场丧命的妻那个瞬间,心有多痛,悔有多深。
到如今,便也没有人知她是有憾的。
与她并肩之人,携手她登上王座之人,该要亲眼见证她的强大才是。
唐绮沉默着抹药,燕姒见她不语,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人的一生,总要有一些憾事的,虽然没能有幸亲眼见证你登上王座,但是如今我们还在一起……”
这样的话足以宽慰,唐绮微微掀起眼帘,眼里有了光。
她对燕姒道:“我们还在一起,我享有的荣耀,也属于你。”
燕姒接了皇后玉印,就没有再袭侯爵的道理,内阁和六部各抒己见,原本要让于茂来承于延霆留下的位置,他们都不放心于茂回辽东,椋都只留于家长房遗孤在,椋都怕拴不住辽东三十万大军,但是唐绮比他们更果决。
唐绮继位后,以雷霆之速直接收回虎符自掌,军机处不设总府实权削弱,又将于茂抬成了振东侯准予归返天衢城,随后年仅十八岁的于进论功封赏为新任御林军统领,直接断了人家后辈回椋都的路。
“我那傻表弟,就这样被女君拐了。”燕姒笑说道。
“怎么能叫拐呢?”唐绮涂好厚厚一层药膏,把人从软榻上扶起来,拿过纱布重新裹缚,一本正经道:“他经鹭城一战,是自愿要留椋都历练的,而且……”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唐绮的手抖了抖,目光变得深沉。
燕姒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看到胸下从右肋斜至左腰的长疤,伤口虽已愈合,却狰狞丑陋得吓人。
“不碍事,会长好的。”她宽慰着唐绮,自己并不在乎,她又道:“而且什么?”
唐绮移开目光,兀自盯着宫灯出神。
那灯辉在她眼里散作碎芒,仿佛所经旧事变得朦胧。
又过须臾,她才郑重道:“而且,爷爷之后,唐国再无忠义侯。”
于延霆困在椋都多年,至死得了个埋骨他乡的结局,于家长房为唐国所付出罄竹难书,在唐绮心里,只独他一人配得上“忠义”二字。
即便是于延霆那样戎马半生的大柱国,也曾为子孙动过造反的念头。
燕姒没有明说,她闭口不提心里的伤痛,唐绮的祖父无愧于家,是成兴帝继位后的朝廷欠了于延霆。
活阎罗之后,唐国再无忠义侯。
唐绮默契地顺着燕姒的意,她们都想着,身上的伤已足够多,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功勋,她们一起胜了。
生肌膏终有一天会让伤疤重新长好,燕姒有那个能力,唐绮早领教过。
她坐在榻边,日复一日,看着燕姒身上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那些伤,吞咽下一次又一次差点失去妻子的痛,便把自鹭城带回的许多疑窦锁在长夜尽头,等白昼新日将之掩埋,而不去叩问。
燕姒用痴缠的眼神乞望着她,纱布换了新的,人往榻里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