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大唐的裂变遍地胡虏》(14)
公元九三六年,后唐清泰三年,后晋天福元年,吴天祚二年,后蜀明德三年,闽通文元年,南汉大有九年,契丹天显十一年
和亲计
正月十日是李从珂的诞日,也就是千春节,石敬瑭夫人晋国长公主从太原专程赶来洛阳上寿。李从珂在宫内大置酒宴,宴罢,晋国长公主与李从珂拜辞,并请求次日就回太原,李从珂却借酒戏言道:“长公主何不多留些时日呢?如此急着回太原,是不是赶回去与石郎一起造反啊?”
晋国长公主一回到太原,就把此话告诉了石敬瑭。石敬瑭心内大惧,连忙加快了起事的步伐,并以军费紧张为借口,遣人将在洛阳及其他地方的私财相继运到了太原。此时,朝廷之中,几乎人人皆知他要造反了,李从珂更是深信不疑,日夜与近臣商议对策,众臣往往是沉默不语,顾左右而言他,李从珂大为不悦,君臣经常不欢而散。
李从珂无奈,只好召吕琦、李崧商议,并对二人道:“石郎与朕本为至亲,按理,朕不该对他有疑心,但是朝廷内外,流言纷纷,也不能不防。万一与其翻脸,当以何策应对?”二人唯唯称是,但支吾了半天就告辞而出了。
出宫之后,李崧对吕琦道:“我等深受陛下厚恩,决不能像诸公一样一味观望,吕公足智多谋,不知可有良策?”
吕琦沉思道:“河东若有异谋,必会勾结契丹。契丹之母因李赞华在中原,屡屡请求和亲,但因多次要求将则剌等人放回,朝廷没有答应,故而和亲之事一直被拖了下来。如果朝廷能放则剌等人回国,然后再与契丹和亲,河东便无法得到契丹的援助,也就没有能力变乱了。”
李崧一听,拍手叫好:“若如此,国家即可安定,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此事需要耗费不少钱粮,钱粮皆由三司支出,还得与张公商议才行。”李、吕二人遂又一同拜访三司使张延朗,将他们的意思告诉了他。
张延朗听罢,也十分赞同,拍手说道:“吕学士真乃妙计!若能依学士之计,朝廷不但可以制服河东,还能节省十分之九的边费,真乃上上策!若主上能够听从,张某定当竭尽全力去办理,而且决不动用军费!”
李崧、吕琦大喜,当晚便入宫求见李从珂。李从珂一听,不禁喜出望外,并让二人立即着手准备。二人兴奋不已,回到端明殿后,即连夜起草《遗契丹书》。
李从珂随后又将此计告诉了枢密直学士薛文遇,但他万没想到,这位“再世诸葛”当即表示反对,大睁着双眼说道:“以天子之尊,屈身供奉夷狄,岂不是奇耻大辱?再者,若契丹人依照惯例要求迎娶公主,陛下又将如何回绝?戎昱在《和蕃》中曾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我堂堂大邦怎可以一弱女子来求得苟安呢?这岂不是让后人耻笑吗?李崧、吕琦实乃千古罪人!该杀!”
李从珂一听此言,主意当时就变了,紧急召见李崧、吕琦。
二人刚刚起草好《遗契丹书》,忙兴冲冲地赶往后宫。他们万没想到,李从珂一见他们,竟是满面怒容,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等皆号称博古通今的大学士,却给朕出这样的馊主意!朕只有一女,尚在乳臭之年,你等却要将她抛弃到沙漠之中,还要将朕的养军之钱作为彩礼运往酋虏之处,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是为国家所想,还是为敌虏设计?”
二人一听,皆大惊失色,张口结舌地说道:“臣等只想竭尽愚忠以报答君国之恩,怎会为敌虏设计呢?恳请陛下详察。”两人不停地叩头谢罪,但李从珂火气很大,久久不能平息,一直在责骂。两人只好不住地叩头,数十个头叩过之后,吕琦有些累了,一时气喘不已,便想直起身来喘口气,李从珂一见,怒气更大了,呵斥道:“吕琦,你的脖子倒是硬得很,难道你真的不把朕当人主了吗?”
吕琦此时也有些生气了,抬头说道:“臣等既然所谋不妥,陛下治臣之罪也就是了,拜得再多,又有何用呢?”李从珂闻言,本要大发雷霆,却突然想起了当年他在洛阳闲居之时吕琦前来探望的情景,怒气登时消了不少,便让二人不要再拜了,随后各赐了一卮酒,就让二人回去了。
经此一事,群臣谁也不敢再提和亲之事了。随后,李从珂即将吕琦降为了御史中丞,对他也渐渐疏远了。
此时,李从珂之母曹氏已被追封为宣宪皇太后,其陵墓自然也该按照皇太后的规格扩建,但曹太后的陵墓在太原。石敬瑭听说后,当即上奏说曹太后的陵园与百姓的家墓紧挨着,土地太过狭小,难以建立寝宫,奏请李从珂下诏,命百姓迁墓。李从珂一见表章,当时就怀疑石敬瑭别有用心:他肯定是想趁曹太后扩建陵墓之机,毁坏百姓之墓,以让百姓迁怒于自己。
石敬瑭用心如此歹毒,李从珂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将他调离太原,改任为郓州节度使。房翯、李崧、吕琦等人听说后,皆竭力谏阻,提醒道:“一旦让石敬瑭移镇,石敬瑭必会立时生乱!”司天监赵延义也称天象失度,宜安静以消灾。李从珂一听,又有些犹豫了,但薛文遇摇着羽扇说道:“俗话说:‘当道筑室,三年不成。’群臣们皆为自身考虑,谁都不会尽心,此事还得由圣上乾坤独断。依薛某看,河东移镇也反,不移镇也反,只在朝夕之间!既然他要反,晚反不如早反,不如趁其准备不足之时,除此祸患!”
李从珂前几天刚刚听张蒙说,国家今年应有大贤辅佐,能出奇谋,定天下。李从珂当时认为,这个“大贤”就是这位“再世诸葛”。此时听罢他的一番言论,李从珂更加确定,说道:“爱卿之言,甚合朕意,无论成败,朕决心已定。”
次日,李从珂即命学士院起草圣旨,改任石敬瑭为郓州天平节度使,罢免其蕃汉兵马总管一职。圣旨一出,满朝文武大臣皆大吃一惊,再一听圣旨中竟对石敬瑭直呼其名,更是相顾失色。李从珂随后又以张敬达为西北蕃汉马步都部署,以马军都指挥使、河阳节度使宋审虔为河东节度使。也就是说,让张敬达接掌石敬瑭的兵权,让宋审虔接掌石敬瑭的政权,并遣使催促石敬瑭立即前往郓州赴任。
圣旨一到太原,石敬瑭当即召集众幕僚、将佐商议对策,他满是怨气地对众将吏言道:“我回河东之时,主上曾当面许诺,终我一身不再替代。如今却突然有此朝命,看来,千春节时主上对长公主所说的话,确非戏言。当今天子任用皇后之族,委重奸邪之臣,沉湎荒惑,目昏耳聩,失刑失赏,万机停壅,此时不亡,更待何时?应顺中少主出奔之日,我就看到朝廷人心已失,但我却没有扶危持颠,三年多来,每每想及于此,心中后悔不已。如今,我并无异志,朝廷却自启祸端;我不想兴兵,朝廷却逼我起兵。难道我就这样束手待毙、死于道路之上吗?何况太原乃险固之地,积粮甚多,为今之计,只好先上表称疾,以观朝廷动向。若朝廷宽限,我仍会视其为朝廷;若朝廷加兵于我,我也只好另图他策了。诸公可有异议?”
石敬瑭一向沉默寡言,此时,竟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众将吏皆感诧异。
节度判官赵莹劝道:“主上此举只是试探令公之意,并非存心要害令公,再说,主上既然如此下旨,说明朝廷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太原兵少,令公若贸然起兵,形势实在堪忧,依卑职愚见,不如奉旨移镇,以保子孙平安。”
刘知远却道:“明公一直统兵,深得士卒之心,如今占据形胜之地,士马精悍强盛,若此时起兵,传檄四方,帝业立等可成,何必自投虎口呢?”
掌书记桑维翰知道,石敬瑭早就有问鼎之志了。有一件事,他记得很清楚:从洛阳回到太原不久,石敬瑭曾当着众幕僚的面说道:“昨日午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天子并骑走在洛阳大街上,经过天子旧日府第时,天子请我入府,我一再谦让,不得已才骑马而入。行至厅前下马,进入正厅,西向而坐,不想,天子已乘坐马车离去了……不知此梦主何吉凶?”当时,众幕僚都没有回答,但其实心中都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