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父与子(下)
第二十七章父与子(下)
“您好像没有很意外?”“是啊,当初这位病人来就诊,我就感觉到她有这样的念头。我记得,她是因为老犯头痛才来医院看病的,辗转查了好几个科室,最后到了我这里。我一看片子,就知道情况不妙。非常遗憾,脑肿瘤晚期。”“这位病人是一个人来的吗?”刘思嘉问。“是啊。照理说,确诊癌症这类的重大疾病,是不太适合直接对病人本人说的。可是没办法,”老医生慢条斯理地回答,“没有亲属陪她看病,我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她实情。”“她表现得怎么样?”“她好像预感到自己身体出了毛病,所以没有太惊讶。嗯,算是我见过的相当豁达的病人。她问我还能活多久,我委婉地说,如果不接受治疗的话,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如果做手术,成功的概率我也不敢保证有多高,因为毕竟是晚期,极大概率只能延长三五年的寿命,而且生活质量会很差。“病人很关心花费的问题,看上去不像家境宽裕的样子。我说起码要小几十万,如果买了商业保险,负担会小一点。她摇头,说从来没有买过那种东西。她又问我,做完手术是不是需要人照料。我回答说,那是肯定的,到后期会不可避免地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她听完以后,沉默了很久。我能看得出来,她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刘思嘉落寞地点点头。她想起了八年前死于癌症的爷爷。那时候她虽还小,也依稀记得家里花了不少钱治病,几个叔叔和姑姑还为谁出钱谁出力争得不可开交。不论是病人还是家人,罪没有少受。爷爷经历了各种大小手术和化疗放疗,可还是没有坚持几年就撒手人寰。她至今还记得遗体告别时见到的那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钟教授,您真是一位好医生呐。”刘思嘉不胜唏嘘地感慨道,“不是每个医生都能对病人坦诚地说实话的。”“我这人就是这样,从不主张做没有意义的治疗,更不主张病人为了治病而倾家荡产。我这辈子见过太多癌症晚期的病人,实在是可怜,治到最后,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无尽的折磨,这样的活法根本不是病人想要的。而家属呢,大多不肯放弃,怕落得一个不…
“您好像没有很意外?”
“是啊,当初这位病人来就诊,我就感觉到她有这样的念头。我记得,她是因为老犯头痛才来医院看病的,辗转查了好几个科室,最后到了我这里。我一看片子,就知道情况不妙。非常遗憾,脑肿瘤晚期。”
“这位病人是一个人来的吗?”刘思嘉问。
“是啊。照理说,确诊癌症这类的重大疾病,是不太适合直接对病人本人说的。可是没办法,”老医生慢条斯理地回答,“没有亲属陪她看病,我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她实情。”
“她表现得怎么样?”
“她好像预感到自己身体出了毛病,所以没有太惊讶。嗯,算是我见过的相当豁达的病人。她问我还能活多久,我委婉地说,如果不接受治疗的话,最多不会超过一年。如果做手术,成功的概率我也不敢保证有多高,因为毕竟是晚期,极大概率只能延长三五年的寿命,而且生活质量会很差。
“病人很关心花费的问题,看上去不像家境宽裕的样子。我说起码要小几十万,如果买了商业保险,负担会小一点。她摇头,说从来没有买过那种东西。她又问我,做完手术是不是需要人照料。我回答说,那是肯定的,到后期会不可避免地失去生活自理能力。她听完以后,沉默了很久。我能看得出来,她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刘思嘉落寞地点点头。她想起了八年前死于癌症的爷爷。那时候她虽还小,也依稀记得家里花了不少钱治病,几个叔叔和姑姑还为谁出钱谁出力争得不可开交。不论是病人还是家人,罪没有少受。爷爷经历了各种大小手术和化疗放疗,可还是没有坚持几年就撒手人寰。她至今还记得遗体告别时见到的那张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
“钟教授,您真是一位好医生呐。”刘思嘉不胜唏嘘地感慨道,“不是每个医生都能对病人坦诚地说实话的。”
“我这人就是这样,从不主张做没有意义的治疗,更不主张病人为了治病而倾家荡产。我这辈子见过太多癌症晚期的病人,实在是可怜,治到最后,活着的每一分钟都是无尽的折磨,这样的活法根本不是病人想要的。而家属呢,大多不肯放弃,怕落得一个不孝的骂名,到最后人财两空,只为买个心安。”
钟波的话非常残酷,但这就是现实。
对柳惠芳而言,并不宽裕的家境是一方面,更多则是怕耽误儿子的前程,不想自己成为累赘。刘思嘉默想。
“那后来呢?您和她还谈了什么?”
“我和她说了说病因,几种可供选择的治疗方案,还有各自的利弊。大概就是这些了。”
“她怎么说?”
“只是说回去考虑考虑,就再也没有来过。唉,当时她一定就下定决心了吧。”老医生一声长叹,“干了这么些年,病人的心思我基本都能看个七七八八。”
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医院,刘思嘉看了一眼时间——过了下午三点。外边的天色愈加黯淡。
她打车来到名叫“幸福家园”的小区。从身份证开头的六位数字来看,柳惠芳的原籍在河阳市南部的乡下。搬到城区大概是在十五年前。她以自己的名义购买了一套面积不到一百平米的商品房,此后一家人就住在这里。
那是一栋不起眼的六层住宅楼,砖红色的外墙,明显带有世纪初的风格。楼道里没有安装电梯,每层有东西两户人家。柳惠芳的住址是201室。
刘思嘉走到二楼,按响对面人家的门铃。
一个中年女人打开门,手里还握着扫把。看到门口站着陌生人,脸上露出戒备的神情。
“你找谁?”
“您好,请问是不是有个叫柳子旭的孩子住在您家隔壁?他妈妈叫柳惠芳。”
“哦,是啊,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柳子旭的老师,”刘思嘉拿出预先准备好的说辞,“是来做例行家访的。但是他们家里这会儿好像没有人在,我还以为是我走错了。”
“哦,您是子旭的老师啊。”女人闻言,立马表现得很客气,“子旭前阵子和我说,他妈妈去了外地工作,现在家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这可就难办了呀。请问您知道他们家的大致情况吗?”
“知道一些。”
“那么,我可以简单问您几个问题吗?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啊,可以是可以。”女人往屋子里看了看,犹豫片刻后还是把她请进门,“不好意思,家里乱得很。”
“您和子旭一家做了多久的邻居?”在沙发上坐下后,刘思嘉开了个头。
“十几年了,那时这栋房子才刚建好,我们两家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搬进来的。”
“哦,这左邻右舍的,一定很熟悉了,。”
“是啊,我是看着子旭长大的。他们一家刚搬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儿呢。那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很招人喜欢,见到我总会礼貌问好,偶尔会来我家串门。”
“确实,子旭在学校的表现也非常优秀。这次呢,我主要想了解一下他的家庭情况。他在学生信息登记表上只填了妈妈的名字,又是随妈妈姓,所以我猜子旭是不是出生在单亲家庭。这种事情嘛,您知道的,直接问孩子肯定不合适。”
“不是的,老师。您有所不知,子旭的爸爸已经过世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刘思嘉故意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得有——”女人仰起脖子想了想,“嗯,差不多得有十年了。”
往前推十年——2007年。
“他爸爸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得了绝症,一直瞒着老婆孩子,没有去医院治。唉,他们家条件没那么好,买下这套房子就背了不少贷款,应该是担心一场大病下来会掏空家底吧。最后子旭爸爸走得很快,子旭可别提有多伤心了,看着真叫人心疼呐。”
刘思嘉不由得一怔。同样的悲剧,多年后竟然在妻子身上重演。
“您以前见过子旭爸爸吗?”她直起身子问。
“见是见过,但印象不深了。看上去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人很瘦,不大爱说话,和我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模样倒是还记得,因为子旭和他爸爸长得很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爸爸以前是做什么的?”
“好像没什么正经的工作。那会儿他每天早出晚归,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我估摸着,是在哪里的工地上干体力活吧。”
“根据您说的这些,”刘思嘉揣摩道,“我想子旭的原生家庭还是很和睦的吧?”
“是啊,他爸爸妈妈都很宠爱他,夫妻间也很恩爱。老师应该见过子旭妈妈吧?她年轻时可是个美女呢。成了寡妇以后,还老是有热心人帮忙介绍对象,但都被她回绝了。她生完孩子就一直在家当全职太太,丈夫死后不得不出去工作,这些年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实在太不容易了。”女人的话里满是由衷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