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绝症(下)
第二十五章绝症(下)
那是刚进入八月的时候,金大为一家还没有搬入现在居住的金谷庄园。在家服务多年的保姆因为当了奶奶,辞职回老家照料孙子去了。一个炎热无风的下午,有个中年女人敲响了金家旧居的大门。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质朴而有些怯生生的笑容,操着北方口音说,自己是看到招聘广告后找上门来的。女人自我介绍,她叫柳惠芳,河阳人,两个多月前来到谷里谋生。目前是家政公司的钟点工,主要做些上门清洁的工作,客人们对她的评价很好。她可以长期住在家里,除了过年期间需要回趟老家,其他时间绝不会请假。叶钦德对柳惠芳的第一印象不错,看上去是那种性格温顺、愿意吃苦耐劳的人。可她不是本地人,加之本就算不上年轻,而且没有做住家佣人的经验,即使推荐给女主人,怕也是不会得到雇佣。毕竟在此之前,几位条件更好的候选人都没有被看上。草草应付几句,叶钦德正准备找借口把她打发走。这时,赵雪刚好出现在他背后。“是来应聘的吧?钦德,还不快请人家进来。”“好的,太太。”于是,管家客客气气地把女人请到客厅里。把决定权交给女主人,对他来说反倒没有压力。赵雪首先问起她的过往经历。柳惠芳回答说,自己年轻时曾开过几年小饭馆,生意还算过得去。后来结婚生子,因为丈夫有些积蓄,照料饭馆的生意实在辛苦,她就索性转让了门店,在家里全心全意照顾儿子。不幸的是,丈夫在几年后便因病离世。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不在老家干些钟点工之类的杂活,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但因为当地的报酬太低,她才到谷里来碰碰运气,好为儿子多攒点学费。她讲得简明扼要,条理也非常清晰。赵雪听后,脸上不禁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一定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吧,在一旁观察的叶钦德暗暗想着。“你丈夫去世的时候,儿子还很小吧?”“嗯,才读三年级呢。”“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真不容易啊。他今年多大啦?”“下个月才满十七周岁。过完这个暑假,就升高三了。”“哎呀,那真是最关键的时候呐。让孩子一个人…
那是刚进入八月的时候,金大为一家还没有搬入现在居住的金谷庄园。在家服务多年的保姆因为当了奶奶,辞职回老家照料孙子去了。一个炎热无风的下午,有个中年女人敲响了金家旧居的大门。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露出质朴而有些怯生生的笑容,操着北方口音说,自己是看到招聘广告后找上门来的。
女人自我介绍,她叫柳惠芳,河阳人,两个多月前来到谷里谋生。目前是家政公司的钟点工,主要做些上门清洁的工作,客人们对她的评价很好。她可以长期住在家里,除了过年期间需要回趟老家,其他时间绝不会请假。
叶钦德对柳惠芳的第一印象不错,看上去是那种性格温顺、愿意吃苦耐劳的人。可她不是本地人,加之本就算不上年轻,而且没有做住家佣人的经验,即使推荐给女主人,怕也是不会得到雇佣。毕竟在此之前,几位条件更好的候选人都没有被看上。
草草应付几句,叶钦德正准备找借口把她打发走。这时,赵雪刚好出现在他背后。
“是来应聘的吧?钦德,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好的,太太。”
于是,管家客客气气地把女人请到客厅里。把决定权交给女主人,对他来说反倒没有压力。
赵雪首先问起她的过往经历。柳惠芳回答说,自己年轻时曾开过几年小饭馆,生意还算过得去。后来结婚生子,因为丈夫有些积蓄,照料饭馆的生意实在辛苦,她就索性转让了门店,在家里全心全意照顾儿子。不幸的是,丈夫在几年后便因病离世。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不在老家干些钟点工之类的杂活,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但因为当地的报酬太低,她才到谷里来碰碰运气,好为儿子多攒点学费。
她讲得简明扼要,条理也非常清晰。赵雪听后,脸上不禁流露出哀伤的神色。一定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吧,在一旁观察的叶钦德暗暗想着。
“你丈夫去世的时候,儿子还很小吧?”
“嗯,才读三年级呢。”
“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真不容易啊。他今年多大啦?”
“下个月才满十七周岁。过完这个暑假,就升高三了。”
“哎呀,那真是最关键的时候呐。让孩子一个人待在老家,你能放心的下吗?”
“我儿子呀,他读的寄宿学校,吃住都不是问题。他已经长大了,也该学会独立生活了。可是,”柳惠芳勉强挤出一抹孤独的笑容,“要说一点儿也不操心,肯定是假的,这些年来我还是头一次离开他呢。”
赵雪理解似的点点头。她虽没有自己的孩子,也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情。
“看样子,你在经济方面的压力一定不小吧?”
“唉,不瞒您说,太太,我儿子是学艺术的,这玩意儿可比文化课烧钱多了。不过,老师说他很有天赋——这点随的他爸,从小到大,各类比赛没少拿奖。所以我就想着多赚些钱,好让他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柳惠芳说得恳切而实在。
“是这样啊。那么,你就留下来吧。”赵雪当即拍了板,“钱的事情别太担心,要是想预支薪水,尽管和我说就好。家里有什么事要请假回去,也都可以商量。”
听到被雇佣的消息,柳惠芳激动得几乎流下眼泪。
“谢谢您给我的机会,太太,我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的!”她一个劲地鞠躬道谢。
令叶钦德难以想象的是,这场不带任何考察性质的面试就这样结束了。他凑到女主人耳边,小声提醒道:
“太太,您看要不要先试用一阵子?万一做得不好,直接让她走人就是了。”
“没有那个必要,她一定能做好的。我看人一向很准。”赵雪坚持己见。
两天以后,柳惠芳辞去钟点工的工作,带着仅有的两包随身行李,搬进家里的保姆房。
“刘警官,这就是大致的经过。”叶钦德停止了讲述。
“真叫人意外,”刘思嘉拧着眉毛,陷入深思,“叶管家,您认为赵太太雇佣柳阿姨的理由是什么?”
“我也说不好。我想,会不会是太太觉得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太太真是大好人,对我,对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样。”
“只是这样吗?”
“也可能——太太从柳姐过去的经历中,察觉出来某些讨人喜欢的性格。”
“那后来呢?”
“后来啊……”叶钦德扬起了头。
事实证明,赵雪的确没有看走眼。
虽然以前没有做佣人的经验,但柳惠芳的学习能力很强,家里的大小事务很快就能完全上手,而且态度勤勤恳恳,从来不出差错。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高超的厨艺,烧得一手好菜。自从她来到家里,就连应酬繁多的金大为回家吃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一向挑剔的主人常常这样称赞道:“嗯,味道真不错,不愧是开过饭馆的水准啊。”
因为吃住都在家里,柳惠芳平时不需要任何开销,也从不出门消费,每个月的薪水都由叶钦德直接打到儿子的银行卡上。她儿子名叫柳子旭,随母亲姓,想必其中有什么缘由。但叶钦德没有多问。
一次闲聊中,他们谈到社会保险的话题。他这才知道,对方从来没有交过保险。
“柳姐,最好每个月为自己交社保哦。这样老了以后,也可以有个保障。”他好心提醒。
“算了,那东西我搞不明白的。”柳惠芳局促地笑了笑。
现在想想,来家里工作以前,她一定早就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只想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多挣些钱吧。
平日里,柳惠芳话不多,很少谈到过去的经历。无论对谁,她都似乎没有真正敞开心扉,让人感觉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空闲的时候,除了每周六晚上和儿子视频通话,她总是待在自己的小房间,翻来覆去地看几本旧相册,以排遣思子之情。叶钦德瞄过两眼,是个大眼玲珑的男孩,看得出来从小就被照顾得很好。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两三个月,柳惠芳的健康似乎慢慢出了状况。那阵子因为忙着搬到金谷庄园的新居,家里的事情又多又杂,她也自然很热心地帮忙出力。这期间她有好几次出现短暂的头疼和眩晕,那大概就是脑肿瘤的症状。
叶钦德不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异状,也不是没有关心过她。可柳惠芳总是回答“没关系”,还央求他“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和太太”。他也只是嘴上说说“找时间去医院做个检查”,心里想着,也许是搬家太累了,就没有把它当回事。
“柳姐真是可怜呐。也怪我,要是早一点带她去医院做检查就好了。”叶钦德感到追悔莫及。
“柳阿姨生病的事,”刘思嘉咬了咬嘴唇,“一定还瞒着她儿子吧?”
“是啊,她刚出重症监护室就对太太说,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她儿子。一定是怕儿子伤心吧。”
叶钦德不是特别能共情的人,但想到生离死别这样的大事,难免感到心酸。要是知道母亲危在旦夕,做儿子的该会多么痛苦啊。距离高考只有短短几个月,未经世事的他一定难以承受如此大的打击。可是——难道要一直隐瞒下去吗?
抱有同样想法的,或许还有面前这位忧心忡忡的女警官。她正无言地望着生命垂危的病人,眼中满是悲凉。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