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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八年,除夕夜

民国十八年,除夕夜

连下了几场雪,秦淮河畔早已是银装素裹。冬日的六朝古都多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薛兆和盛月荷见面的日子依然少之又少,所幸家里把阿菊送过来陪伴月荷了,一同来的还有管家的儿子吴大力,练得一手好武艺,他比薛兆略大几岁,从小护着薛兆长大。盛月荷觉着奇怪,祖母本意是让他们小夫妻相处,所以当初特意把家仆留在了家里,让她和韵芝一道来南京。可过了几个月,为何又让阿菊和大力过来了呢?那日从阿菊口中才知道,薛兆特意写了一封信,信上写道:

“孙每日诸事繁多,校纪严明,假日不多。月荷虽已嫁,却仍少不更事,不足以自保。盼家中派人,照顾吾妻,吾亦可专注学业!”

除夕前一天,阿菊和月荷在街上准备第二天带到白家的礼物以及做点心的食材。路上遇到了一对飞行员夫妇。只见这位飞行员左手提着各类点心礼品,右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他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而一旁的妻子只是低头浅笑。多么羡煞人的一对呀!

“姑娘跟姑爷不像夫妻!”阿菊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平地小声嘟囔着。

“傻阿菊,世上夫妻千百种,你还各个都见着啦?”月荷笑着轻轻敲了一下阿菊的头。

“阿菊知道世上夫妻千百种,可阿菊想看到姑娘是幸福美满的妻子,而不是这样……”阿菊内心还是有些不忿。

“我和先生怎么样啦?还不是该说话就说话,该笑就笑的!”

“那不一样!”阿菊激动地辩解道,“您和姑爷只能算是朋友,不能算是夫妻!夫妻是要同床共枕的,是心系着对方容不得对方出半点岔子,你们这哪里算是夫妻呀!”

月荷看着激动的阿菊,依然是淡淡地笑着,然后说:“阿菊你想什么呢?先生当时娶我是为了救我于水火,非爱情而是恩情。我跟着来南京,先生不但不觉着我拖累他,反而愿意教我很多东西。也因为先生的尊重和支持,我才敢于跟韵芝他们学新的文化,自由穿着、自由畅谈而不受限。像我这样自由自在的太太,在南京许多官宦人家中都是少的!我打内心里感激先生的!”

“那姑娘呢?对姑爷也是恩情?姑娘难道不心许姑爷吗?”阿菊疑惑。

“我不知道。”月荷轻声说道。这个问题韵芝和亭兰也问过她,韵芝说喜欢是占有,希望这个人只属于你。亭兰说喜欢是满眼都是他,想到他就会不自觉地笑,就像她对阿耀一样。月荷想了想:让先生只属于自己,她怎么敢这么自私?满眼都是他?两人见过的面数都数的出来,又怎么可能呢?

相比薛兆,月荷更期待的是除夕夜。来南京的日子里,陪伴她的除了韵芝的金陵女大小姐妹外,还有就是白震鹤家的白夫人了。白夫人优雅端庄,是军中太太的典范。她最爱的便是花楼街盛兴斋的点心,所以第一眼见到月荷便喜欢得不得了。

和白夫人相处中,月荷才知道这白震鹤一家其实也是江城人。白震鹤是薛兆的军事启蒙老师,早在薛兆八岁时,就被他的老师带着上靶场打枪,教他骑马射击了。而白三民也是薛兆、李韵芝、俞子安小团体中的一员,只不过他年龄太小,年少好动的薛兆和俞子安幼时常嫌他碍事,不愿搭理他,他便只能每日追在李韵芝的后面“姐姐、姐姐”地喊着。

民国十八年的除夕夜,颐和路白公馆灯火通明,与暗处那神色诡异的特务们形成对比。

薛兆带着盛月荷刚到白公馆门口,便遇上了李韵芝和她金陵女子大学的同学:亭兰、萱宝和贺君仪。薛兆擡眼望见了贺君仪,便愣了神:是她?贺君仪一见着薛兆便笑着上前来,说道:“原来如此威武神勇之人就是月荷妹妹的夫君呀!”薛兆笑了笑,伸出手说:“薛务观,感谢女侠那日相救!”

“哎呀,景桓哥哥,你对着我们就没必要务观务观的了。”李韵芝笑着转向君仪,说道:“这人真名薛兆!我们江城的阎罗王!”

“岂止是你们江城啊,这还是我们军校的阎罗王呢!有他在,我们能捞着的就只有第二咯!”说话的是路逸鸣,后面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军装略高点的是黄金生。他忙上前说道:“你骑兵科还可以得以解救几门,我这同为步兵科的那才是被这大山压得无法呼吸,真是惨兮惨兮呀!”

黄金生滑稽的动作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进到白公馆内坐下来,大家便开始谈起薛兆和贺君仪认识的缘由,盛月荷听后才知道贺君仪还算得上是薛兆的救命恩人。原来这一切还得从一次剿匪说起:徐州附近的山林地区有一批土匪,专门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搅得当地村民不甚其烦,若只是打劫村民,这伙匪人也不会惊动中央派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可这匪人好巧不巧,竟然抢了南京政府官员外出写生的千金,还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闹得姑娘当场跳湖而亡。这下政府就不得不派人去徐州剿匪了。那日薛兆作为先头部队,伪装成村民进山打探情况,可不料这狡猾的土匪还是看出了破绽。薛兆以少敌多,不堪重负。而就在那时,准备为死去朋友报仇的贺君仪及时赶到,两人合作下,直剿土匪老巢,活捉匪首。

“这一出赶上话本啦!”路逸鸣在学校就听他们俩讲过这个故事,再听依然觉得惊叹万分。

“哎!你别说,话本都没这么写的。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见那日的女侠吗?现在就让你好好认识认识!”黄金生边说着边把双手在贺君仪面前一伸,做一个亮相的手势,逗得大家不停地笑着。

今夜的白公馆,全国最优秀的军校学生和全国最顶尖女子大学的学生聚在了一起。

他们心中存有各自救国图强的真理和道路,头顶着国家最殷切的期待,他们默契的不谈主义,不谈党派,只是畅所欲言地抒发自己所认为的救国之道。盛月荷置于其中,却又仿佛不在其中。她不懂他们谈论的那些西方伟人,也不懂他们引用的英文、法文、德文。她只觉着今天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薛兆:他意气风发,畅所欲言,此时的他不是在自己面前客气又陌生的模样,而是真正肆意豁达的笑着,岳飞作诗“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便是送给这样少年的罢!

而她自己呢?她瞧了瞧自己的装束,今天穿的是一身海军领的素底碎花连衣裙,上身套一件粉紫色毛线褂子,看起来和南京城的年轻女孩没什么不同了,可自己真的与他们无异了吗?身处于这样的时代,自己能做什么呢?

等到快吃饭的时候,月荷便进厨房做起点心来了。还是厨房更适合自己!

白震鹤的夫人察觉出月荷的无措,便进来帮月荷备材料,顺便闲谈起来。

“盛兴斋真是历史悠久,在长江边也滋养了几辈的人了。我以前不喜绣花,师父总是拿盛兴斋的点心诱惑我:说当天的活儿完成,便可以尝一块儿咸酥饼。就是这盛兴斋的点心,才成就我今日这绣工呀!”顿了一会儿,白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也随我,小时候就闹着要去盛兴斋买蟹壳黄。那时我还见过你,你约莫三四岁的模样,跟在你父亲后面有样学样,真是可爱呢!”白夫人一边说着,眼神望着远方,似乎在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

“可惜我师父去世,你们家铺子也没了,我就再也吃不着这盛兴斋的点心了,”白夫人又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含着眼泪注视着月荷,继续说道,“他今日是没我这口福了,还指不定在哪儿苦着呢!”说到伤心处,白夫人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哗”地一下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月荷忙扶着夫人到偏厅歇着了。

还好,这一小小的风波并未引起外厅客人们的注意。

白震鹤虽是军中少将,但军人出身的他也不喜太多人侍候,家中也就一老一少两位家仆。菜食都备好,家仆们便出去准备开席了,留月荷一人在厨房内准备点心。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漆黑的窗外窜了进来,吓得月荷大惊失色。

“你别害怕,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月荷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她想起了大雨瓢泼的那天早晨,想到了那个满脸是血的人。

“是你!”月荷惊到。

“哎,我就是那位义士!”原来月荷和薛兆那天谈话时,白三民早就在客房醒了,他当时听到盛月荷的那番评价,很是感动。

盛月荷很是不解,这白三民现在危在旦夕,他是怎样还可以这番笑嘻嘻地!即使是除夕夜,也有特务营的人在暗中盯着白公馆,等着这白公子回家探望父母,他们便可来个瓮中捉鼈。

“你是怎么进来的?”月荷明白这事情知道的人多了不好,他白三民没有来找自己的父母,而是到这厨房来,便是不想连累父母。月荷一边轻声问着,一边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

“这您别管,只求嫂嫂帮我做件事!”

“我?”月荷更加不解了,他不去找外面那些人,反而过来找自己?

“今日除夕,我未能在家中陪伴母亲,实属不孝。请嫂嫂教我做一碗汤圆,帮我端给母亲,以表孝心。”说话间这白三民早已跪在地上,用乞求的眼光看着盛月荷。

“你不起来要怎么做汤圆?”

这话便是答应了,白三民忙站起来,跟着到了案边。

“为何不给你父亲也做一碗?”月荷随口问。

“我与他政见不合,他早已不认我这儿子了,还放言哪天见到我,必亲手手刃我!自然也不想吃我这碗汤圆吧!”白三民低着头用手揪着湿面,掉到湿面的眼泪暴露了这年轻人故作轻松的言语下最深沉的感情。

“若这么想念他们,当初为何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呢?”月荷这话倒不像是提问,而是有些许责备。

“嫂嫂见过那些田间农人吗?见过工厂里的工人吗?他们占据中国大部分人口,为国家的发展付出劳力苦力,享受的权益却少之又少。这不公平!”白三民忿忿不平,“人人都说为国,人人都说革命,革命不是得势的人享福,无势的人受苦,失势的人受难。是所有国人都能够用自己的双手让自己过上想过的日子,是人们心中的盼头!”沉默一会儿,三民继续说道:

“我不想做那个坐享其成的人!”

“你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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