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俱碎
山河俱碎
中晋帝本以为关老都督会死于这场战争,抑或是,他那宝贝儿子突然过来救场。
可曲江之战暴雨后开战还不到一个时辰,关老都督便杀去曲江对岸,不见踪影,大抵是去南禺擒贼了,事情发生得太快,前线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宫里这边就更收不到什么消息了。朝中上下,市井人家,无不惊叹关老都督的神勇无双。
这几日,内阁递上来的折子无一不是对关氏的褒奖。中晋帝却不大高兴,告病了快三日还不上朝。
要知道,他本打算让关氏名声败落,谁知会发展成这样?如此一来,关氏又立下神功,他就不可能对关家随意动手了。眼看虽然关氏士兵十万人几乎都跟随老都督去了南禺,关氏其他族人都留在岭阳,是个很好的下手机会,他却被世俗眼光紧紧盯着,根本无法动弹。他如何快活?!
元清宫内,深夜,中晋帝元炳夜梦不安,暴怒而醒,摔玉于寝殿前,屏风亦被砸倒,整得元清宫内深夜大悚。近侍的刘公公急急忙忙赶来问候,却被元炳轰了出去。
悲怒交加的声音响起。
“去!去把贾澹给朕找过来!!!”
刘公公大气不敢出,忙派人去都察院请人了。圣人口中的贾澹,便是当今都察院的都御史,为圣人主众臣耳目风纪之事,更是圣人近些年眼前的大红人。
贾澹而立之年便官至一品,靠的不仅仅是圣人的信任,当然还有家族门第的托举了。其父,贾康成乃京城常国公之胞弟,其母陆氏更是圣人宠妃贤宁妃的亲妹子。
贾澹也是个传奇人物,听说从小脑袋瓜就不太灵光,二十二年前,随母亲回岭阳的老家过端午,却被潜入中晋的南禺怪贼掳走了去。好不容易救回来,腾的竟变得聪明不已,备受家族欢喜,入仕备受圣人欢喜,当然,他却患了不少病,都是见不得人有损身貌的病,以至于至今无婚配。
夜里,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抱着一只木盒子,快步步入了元清宫,与刘公公打了个照面,便踏入了寝殿。
“深夜叨扰陛下,贾某有罪。”
贾澹虽有请罪之意,话音却分外沉稳,客套一番后,他便绕过了被圣人推翻倒地的屏风,立到了圣人面前。他动作娴熟,可见,此前亦是如此踏入寝殿,不知多少次。以至于,刘公公见他便如面圣,不敢轻举妄动,便是夜里他要踏入,也是不必与刘公公知会的。贾澹与圣人的关系,可见一斑。
“东西带来了吗?”
元炳从床榻上扶坐起来,贾澹眼见生勤,恭敬去托住圣人的手。
等圣人稳当后,贾澹才将手中那只木盒子打开,里面盛放着两粒深红色的丹药,大小和圆润度皆与珍珠差不多。
圣人蹙眉不满:“都过去多少天了,怎么就只炼出了两颗?”
贾澹擡眸,察言观色后又赶忙低顺下去,他缓缓交代:“南禺内乱少则月余了,不少村子都举家搬迁,所留孩童不多,安插在那边的信徒也怕暴露行踪,动不得手。南夷翁如今对中晋颇有微词,听闻童子遇害一事必会怀疑,若是这个当口被他查出来什么,恐对陛下不利。”
“不利……不利……”元炳抱头,痛苦地抓了抓斑白的发,结果顺手抓下来一把乱发,这些乱发早就无了根,他眼冒血丝,呢喃一句,“朕也老了……那关氏功高盖主,我岂能忍!如今他们在曲江战中出尽了风头,日后又是压我一头,这江山,是他家的,还是我元家的?!还有比这还不利的事吗,昂?!”
贾澹顿了顿。
元炳接来他送来的血丹,猛地送到自己口中。
贾澹被他的动作吓住,忙去倒水过来,却被元炳狠狠拽住。
元炳被血丹浓厚的血气呛得一时嗓音嘶哑,他按住贾澹的双肩,目光皆是贪婪和痴迷:“方才,朕做了个梦,梦到了父皇。”
贾澹被人控住,尽管人高马大,但还是不敢违背圣意,安稳地躬着身子,好让圣人好好按着。
“父皇一生不矜不伐,为人低调,仰望着祖父辉煌的荣耀和作为,步步谨小慎微,便是才华欠缺,却还要拼了命去做那英雄事。整顿南禺,定国法,通贸易……笔笔成就说小不小,说大呵呵呵……哪里比得过祖父啊。最后,不过半百就把自己累死在高堂之上,偏偏世人记得的还是祖父,哪有歌颂他半句话的?甚至世人提及先皇,不是父皇,倒是差了一个辈分的祖父,贾卿,你说可不可笑啊?”
贾澹核心稳重,便是被圣人紧紧掐住肩膀,他也纹丝不动,言语亦是恭敬有加:“陛下,臣不敢妄言。”
“你我之间,何须忌惮这些,昂?”元帝诡异一笑,盯着贾澹的神色,发现还是半点破绽都没有,失望唾弃一声,又道,“我那父皇在梦中,质问天,质问地,为何青史留名不是他。无人回答他,他便颤巍巍着跑向我,质问我,为何青史留名非他哉,为何世人更愿意敬仰我这个无能小辈,而不是殚精竭虑一辈子的他!”
“父皇是病走的,走的时候,人瘦得就剩了骨架子,梦里那副枯槁情形,着实醒目吓人,”元帝眼睛红得吓人,他流起泪来,嘴边却还挂着痴笑,“再过几年,朕便也是这个年纪了,梦中,父皇拉着我的手,偏说要送我也下去,好让一家团圆!我岂能走他这个老古板路?!”
“你说是不是啊,贾卿?!”
贾澹躬身又是一礼:“请陛下放心,您必能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干涩得如同鞋底重重摩擦沙地时的笑声,在幽暗的寝殿散开,像极了要夺人性命的毒物,威胁的气息昭然其上,元帝道,“你明白就好,朕可是要长生不老的,朕功高盖世,普天之下,唯有朕有此等资格。能用此等血丹的,必然也只有朕一人!”
元炳语气怀疑:“如今贾卿送的丹可是越来越少了,怕不是……”
贾澹闻言,猛的“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他匍匐行礼:“陛下,臣不敢!此丹,臣只献给陛下,臣自己也必不会监守自盗!请陛下明鉴!”
“好了好了,我就知贾卿不会做糊涂事的。”元炳收起那可怖的气息,状似无事般说道。
“你是都察院都御史,是朕的左膀右臂,先前又是为助中晋和关氏攻打南禺,亲自在那荒郊野岭连推数座高山,如今又是为我炼化丹药,吃了不少苦!朕,体恤你!”
贾澹脸色复杂了一瞬,生怕泄露出什么,可又立马变得不茍言笑,唯言:“不敢。”
关氏父子在南夷翁的地盘休整操练了几日,为暂避风头,好让中晋帝降低警惕心,一行人包括关氏军皆扮作了南禺叛军的模样,渡江曲水。
待完全护住岭阳,保全关氏族人和岭阳百姓性命后,关氏父子才彻底褪去伪装,一人一棋,叛军摇身便起义军,直接北攻。
由于中晋各地根本没有做好防御措施,故而起义军,三日便能攻下一城,十日就能攻下一府,势如破竹。
照如此进度,怕是一个月后,起义军就可攻下京城了。
中晋乱如一锅粥,元帝大发雷霆,幸好贾澹早已有了另一手准备。
两京五军都督府在京卫所的军队虽人马整备,兵部直接调兵怕是来不及远赴南部堵人,否则等人到了城门口再应对,早就来不及了。那关氏父子都是战场上的老手,此事察觉到任何风吹草动,便会立马找出对应之策。这些兵,倒还不如不调呢。
然而,关氏既与南禺合作,他们的后备粮仓的老窝自然也在南禺,虽然他们一路打过来,缴械收粮也不少,物资充沛,关氏兵不觉得什么,那占据起义军大多数的南禺军背井离乡太久,却是要面临一个问题——水土不服。
若是能从此点出发,拖延一番,不光是调兵,就是对阵之策,都不再是问题了。
关老都督和关阇彦彻夜研究兵法,本已断定,中晋第一步,便是将离自己最近的平东海之乱的定海军调来拖延时间,他们在出发前就分出部分南禺兵马去东海埋伏,一旦定海军松动,本就善水的南禺兵便会趁机杀去,夺兵权,继续往京城攻打,与关氏父子所领之军会和。
可没想到的是,中晋第一步,竟是布火药,炸了阻隔江水的围堰,因暴雨蓄满了水的北江涛涛南流,把从曲江流通来的江水赶出了海,同时江水泛滥如洪,军队不得不暂时留步在毫州府。
结果,因为南禺士兵几乎从未踏足过北方地界,这突然从北江流通来的水虽本无毒,却胜似于毒,士兵们水土不服,腹泻呕吐之症频发,便是请大夫尽快医治,也只能保住性命,根本没办法上战场。
关阇彦派人去彻查围堰一事,不敢置信,才过去两日,几条江的围堰竟全部被炸得渣都不剩下了,如此手段,叹为观止。全天下,是何人有此等能耐?
为保下支流曲江水,关阇彦只能进一步去查办事的人,从而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