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月冬庙 - 重生之庶春南归 - 筠丘里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隆月冬庙

隆月冬庙

次日,魏郁春就和杜夫人辞别了去,杜夫人担心她一人有危险,便雇了个车夫带她乘上车。车程不算快,大抵过去了六日,魏郁春才勉强到达朔州府的地界,没多久,竟听说了魏家被满门抄斩的噩事。

一经打听,才知,京城的芳樱楼怪案真相大白,周尚书之子为非作歹,妄为成人,与此同时,周尚书联结众党欺上瞒下、徇私舞弊,暗中操纵国运,圣人震怒,即刻书写诏书,涉案官员权重者株连九族、满门抄斩,权轻者女眷充妓、男儿流放。

圣人此举雷厉风行,百姓们连忙鼓掌,称赞这可真是明察秋毫、大义灭亲!

可无论多么详尽的故事,一路听下来,魏郁春竟从未听到过有关“陶司直”的只言词组。果然如他们先前所料,圣人一向精通推过揽功之道。

她一边替陶明案感到不公,又感叹其竟这么快就从徽州赶回了京城,毕竟圣人做出决断,必要依靠陶明案提供的案呈和证据。徽州可比朔州府远得多,她却花了人家往返来回的时间才堪堪擦到朔州府的边,实属惭愧。亦深感懊悔,因为,若是再快一步,或许就能亲眼看到魏家混账们临死前跪地求饶时的模样了……

如今再怎么赶过去,看到的怕也只是满地未冲洗干净的血迹还有荒废的宅院了。

既来之则安之,魏家的人没等她出手就自取灭亡了,也是奇妙,难道陶司直去的徽州等地还有魏仲傅犯事的证据吗?

她并不多想,只当是了了一份遗憾,心中轻松了不少。

她一路上逛了一些铺子,都是前世阿娘曾经喜欢去的地方,只可惜后来她不再得宠就只能困于深宅,永远不得出门了。她自幼就听阿娘说这些地方的美食美景。

她提了两壶青花丹桂酿、三四盒不重样的糕点美食,用糕点名字的首字凑合了个“福寿康宁”,以祝母亲来世平安顺遂。

她又买来一些祭奠母亲的鲜花和纸钱,一并塞在包裹中,跟着车夫上车赶路,朔州府的繁华程度一眼看去竟不亚于京城,今日几只大街拥拥挤挤,一路上走走停停,竟将到日落才远远看到静坐夕阳的魏宅身影。

车夫使命结束,与魏郁春打上招呼后便转身驾马原路返回了。

魏宅今日早上刚被清理,周遭的邻居百姓应是亲眼目睹了血流遍野之景,落了心病,同时也急着与魏家避嫌,不过夕阳之时,就将门窗紧闭,宽敞的街道上鸦雀无声,乱草滚成团,似被无形的人当成了蹴鞠在荒寂的平野踢来滚去。

整片街道上,竟只有魏郁春一人。

夕阳千变万化,青灰色上染,不久后,天便没了光,星垂下来,魏郁春提着裙子,推门而入,万幸整个魏宅都被清理干净了,不似想象中那般刺目,但血腥味久久散不干净,见缝插针就往魏郁春身上扑。这些都是帮凶们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魏仲傅、魏夫人罪该万死,魏府的下人也不无辜,他们受魏宅家风熏陶,最知如何最能讨得少爷夫人和小姐的欢心,最懂如何欺软怕硬、趋炎附势。

这些人,总有千般万般迫不得已的苦衷,他们要活着,要知趣,难道她不想活着?

母亲不想活着吗?有谁没有苦衷?

世间对错,一人之口便是一桩伟大定义,变幻莫测,活不下去的错却永远只有一个,太弱。

魏郁春惨惨笑了笑,暗叹,幸得上天眷顾,她还能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比他们强了,所以这些人就该死。她半分愧疚都不可能有。恨意再度放大了她心底人性本恶的欲望。

怨气很重的魏宅,对她来说好似一处能供她如鱼得水的池塘,她笑得很开心,笑得泪水也止不住得掉,没人比她现在还幸福,她此时看起来和阿卟竟没什么区别了。

刚巧,早在芳樱楼,她也是最能理解阿卟精神分裂时痛苦的人。

世上到底有没有恶鬼?

她心底的答案是,有,说不定,阿卟根本没有病,他那惨死的妹妹真的从地狱折返回来了,钻入了她舍不得分离的哥哥的体内呢?

魏郁春永远忘不掉回到阁楼故土的路,却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母亲的身影了。她站在外面远远去看,阁楼之地,废弃依旧的阁楼杂草生得更猖狂了,原本开在这个季节的花也已经全部枯萎了。

没有了母亲的打理,凌霄树、桂花树还有梧桐树也是无一例外地蔫儿了。

一只小丘样的坟墓潦草地躺在桂花树下,连石碑也不曾有。这是她死去的母亲。

那小土丘好似与她心有灵犀,立在桂树下仓促地和她打照面,好似一个不曾出现的女人的身影,正笑眯眯地坐在那里,跟她招着手。

魏郁春熟知南禺换脸之术,在京城时她便早早准备好了新的故容人面,她将其拿出来,慢慢覆在了面容上,就像魏澜清大婚当夜时一样。做完这一切,她才敢真正踏入阁楼所在的院落。

她等这一天许久,有过很多打算,比如是用这张面容继续恐吓那些畜生,兴许是想再用它去见一见母亲。

母亲许久未见她,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只会觉得陌生,万一认不出来她,这怎么能行呢?

她失落落地提裙拾级而上,将缠绕在阁楼上的杂草荆棘徒手拔走,完全不管她那双修长白嫩的手会被伤成什么模样。

杂草除尽,她将买来的鲜花一只一只插在丛中,夜色深绛,这些花插在这里好似当真生根在此、烂漫开放,好似曾经的荒芜从未出现过。

她坐在了阁楼上曾经最喜欢呆着的桌案前,桌案上都是灰尘,但一本诗集却还不动如山地摆在位置前,这刚好是她最最喜欢的那本诗集了。

可她记得,自己离开前,这些诗集早已被她收拾起来了,根本没有放在这里。

她很快明白过来,是母亲吧,她舍不得自己,甚至还盼望着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还能再回来,所以她自我欺骗般想用这本女儿最喜欢的诗集当作诱饵,放在原位,想要哄着她最后的精神寄托还能回来看看自己。很可惜,母亲没能坚持到这里。

看见诗集的那一瞬间,魏郁春的泪便再也无法隐忍下去,她浑身抽搐不已,紧紧抓着那本诗集,蜷缩着,胸腔里积蓄的都是说不清的苦楚,她放声哭起来,好似放闸般,毫无颜面可谈,狼狈又尽兴。

她的眼眶红得好似糜烂的肉,满腔呢喃,为什么她不能再早一点回来救救她那因她愧疚的母亲,恨自己为什么当初那么天真听由这群畜生摆弄性命,质问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能亲手一刀一刀剐了魏澜清的肉送她下地狱,为什么现在不能再早一点到朔洲府,亲手灭了魏仲傅这帮畜生!!!

可她明明知道,即便她回到过去,也根本没办法改变这些,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心性成就定局,曾经的魏郁春即便得知未来如何,她也根本没办法改变结局。她不过是在自责,在发泄罢了。

不知到底发泄了多久,她擡首擦泪时,已是六神无主的状态,她复擡眼出去,月色微朦,黑纱好似覆盖在万物上,她只能用形似虚无的阴影去判断楼下院落若影若现的轮廓。

此时,她瞥见下面青白色的台阶上好似歪歪斜打着一只人影,那人影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瞬间动了起来,转眼无影。

她知是活人在跟踪她,慌乱下楼去寻,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仓皇下,她头顶枯了的桂花树摇曳几番,抖落黄叶,似在努力提醒她。

她果真听到她的身后有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要不是夜晚太过静谧,这种脚步声她根本没办法察觉到。她害怕自己苦心经营的躯壳被人看穿,不敢转身。

她也永远想不到,出现在身后的,居然就是她千般躲闪的关阇彦。

关阇彦在陶明案走前,便顺手将杜明堂许久之前搜集到的魏仲傅自挂虚名的备用罪证,送给了陶明案。

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了圣人会对魏家发落,也料到魏郁春一定会趁他不在时,故地重返,于是他就胡诌一句他要出远门多日,特地隐瞒了去的就是朔州府的消息。

他在魏府已经守候多时,好好等着魏郁春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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