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鲛绡·神佛
“守令者亲民之吏也,守令之贤否,监司廉之,监司之取舍,铨衡断之……”刘郊在纸页上默写下字句。
“这又是什么?”顾兰看着,一脸懵懂,“四书五经里有这个么?”
宋简也摇头,“我就看过医书。”
刘郊叹了口气,“本朝科考,并非只考四书五经,同时还兼以经济、政治、军事等方面的时务论,上了殿试,陛下问的则更为宽泛。”
顾兰前一辈子为帝,最大的贡献是对于边疆的平定。至于科举这些,范令允给她留好了班底,到了时候会有人把该问什么问题送上桌案,她照着背就行。
女帝这个做派,几家欢喜几家愁。她在位,算是彻底逆转了前朝“重文轻武”的弊病,但是文人地位下降,难免会有些杵着风骨的愣头青,做一做出头鸟,在考卷上写顾兰“荒淫无道,穷兵黩武。”
所以之前顾屿深刚来时,顾兰文化水平不够,编出来用来诋毁范令允的词句实际大多来自抨击她的奏折。
但是顾兰从明光城中走出,从小听到大的是“孽畜”“杂种”,这种文绉绉的词汇对她来说毫无杀伤力,看过去了,付之一笑,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该用人还是用,做错事了自有三法司去裁决。
靠着这点,她的名声在文人间又莫名其妙的变好了。
顾兰有自知之明,天生天赋就没点在读书上。刘郊给她说过去,左耳进右耳出,转头就忘。眼下亦然。表面上听着仔细,实际上看着雁山茂盛的草木,神游天外。
“迩来考课不严,守令之于监司,奔走承顺而已,簿书期会为急务,承望风旨为精敏,贿多者阶崇,巧宦者秩进。”刘郊写下了下半句,也不恼。
她看着顾兰,难得心中松了口气。
顾兰以前就有些难以入眠的毛病,后来灵峄关大雪过后变得更为严重。
顾屿深的死讯对于刘郊而言都是一生难以回首的梦魇,遑论顾兰。她第二年中了童生,又接连着过了举人,傍晚走到了郊区的寺庙中还愿,钟声响起,恰似那年中秋。
顾兰彼时正在病中,坐在马车里昏睡,闻声惊醒,鞋都没有穿好,赤足跑过石子路,脚下磨出了血也浑然未觉。分不清今夕与往日,她仓皇看着佛前跪拜的身影,出声喊了句“哥。”
刘郊追过去时,就看到顾兰如梦方醒,跪倒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诸天大小神佛无悲无喜俯视着众生苦难。小姑娘面上的慌张与茫然还没有褪去。
她心中一痛,轻声问,要不要为他祈福。
顾兰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摇了摇头。
“神佛不听我,不渡我。”她掩面苦笑一声,“他是个干净人,不要平白被我坏了成神的路。”
灵峄关是伤心地,陈润把顾兰送上了前往朔枝的车。
顾兰那难以入眠的毛病更严重了,却不肯再用安神香,一日一日熬着,身形渐消。
刘郊看着却没有任何方法。只是轻声劝,“睡一觉吧。”
顾兰神情恍惚,半天才听清楚话,然后迟钝的“唔”了一声。
“我害怕。”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又有些期待。”
怕那人入梦来,望那人入梦来。
最后还是宋简过来,“啪啪”给了两个耳光。
他一把扯下顾兰腰间的那块儿海棠玉佩,握在手中,冷声道,“生死两条路。选活着,就把药喝下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也是他让你走的路。”
“选去死,我这儿也有药,无痛苦无感觉,但是到了下面你去同他说道。”
“我想死。”
“好。”宋简毫无犹豫,拿起玉佩就要摔到地上,“罔顾他的期望,你与他也算恩断义绝。故人之物不可留,你干干净净的走,莫要记挂因缘。”
顾兰霍的站起,拿起匕首就要捅死宋简。宋简不闪不躲,甚至往前一步,红着眼眶挑衅的说,“来杀了我。”
她动不了手。
这是顾屿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牵连。
匕首掉在地上,顾兰放声大哭。
从那一日起,顾兰开始吃药,开始睡觉。只是再不真心笑了。
她仿佛活成了上辈子那孤家寡人,不与人远,也不与人亲。姑娘长得好,在京中的诸多青年中如鱼得水,却也不曾交心,不曾留情。
直到白鸽衔来远方的问候。
隐山村一封信,顾兰在院中的桃花树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尔后,心急如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刘郊看着那人磨刀擦剑,准备车马。恍然意识到,春天终于再次来临。
眼下的马车中,宋简与顾兰窝在一处,想着往兵器上涂什么毒,刘郊默写完一篇时务,正想研磨,车夫却突然停下了马匹。三人没有防备,顷刻东倒西歪。
勉强稳住身形,宋简掀帘去看,“什么——”
他停下了话头。
车夫绝望的回头看向他们,带着哭声喊,“贵人们……”
只见雁山茂密的树林之下,日光洒照,一片光明。一堆蒙着面的高大汉子拦在路旁,已成包夹之势,沉默的看着马车,等待着马车中的几人自投罗网。
刘郊正要探头去看,却不想还没有掀开帘子,就有一柄长刀甩出,出于恐惧,刘郊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最后还是顾兰用枪挑了一下,长刀偏了航向,直指一旁的树干,穿透而过。
顾兰把枪放下,取出刀来,弹了弹刀锋,吹了口气。然后看着那日光——刀剑折射出一片白,挑眉缓缓露出了一个笑。
“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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