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旦夕·故人
在春日正浓的时候,顾屿深和范令允离开了隐山村。
离开的时候,很多孩子们都来送行,他们把摘下来的花枝扔到顾屿深怀中,然后气鼓鼓的转身就走。有些女孩子问,“哥哥,还回来么?”
顾屿深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知道答案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山外有什么好的,一定要去?”
“山外……若是囡囡想知道,可以试着好好读书,走出去看看。”顾屿深从袖中拿出来那最后几块儿糖果,交给了一众孩子手中,“哥哥走啦,你们要好好的。”
郑越背着竹篓,在远方望着这人,叹了口气。范令允看到了,把马车停下,不动声色的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郑重地行礼,“五年里,多亏公子照顾。”
郑越是个伶俐人,冷笑一声,“不必防我,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色胆包天。”
“色胆包天,说得对。”范令允愣了一下,然后勾起了唇,“可他就是喜欢我。”
郑越气结,转身就走。
说笑是一回事,感谢又是一回事。范令允笑着拉住他,再次行礼,然后交给了他一块儿玉牌,“受恩良多。若是之后公子有求于人,不妨拿着这块儿玉牌去山外,寻一寻官府。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必当竭尽全力。”
郑越看着那块儿雕饰精美的玉牌,又看了看这好看的不像话的人。虽然心中怅惘良多,但也知道顾屿深和他都非池中物,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个小山村。最后只能轻叹一句,用拳头锤了锤他的肩头,“他和我说,他参与过灵峄关之战。但我一直没问清楚是怎么个参与法。他是那谁……孙平平手下的兵?”
听到灵峄关,范令允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不是。”
郑越诧异的看向他。
范令允看向了远方的人。顾屿深还是那一身破旧的白袍,在春风中随着墨发飘扬。范令允要不回之前的那副耳坠,于是又打了副新的给他,白玉在日光下也不显得刺眼。他面色还是苍白的,身形单薄,唇边挂着那个熟悉的温柔微笑,向着孩子们一一道别。
“他是灵峄关名副其实的英雄。”范令允说,“青史虽不留名,但总会有人记得。”
他记得,孙平平记得,郑越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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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许不愿入西北,早几日就和陈润作别,离开了隐山村。
所以范令允驾着车马,车上只有顾屿深一个人。旅途无聊,于是顾屿深也掀了车帘出来,与他坐在一处。
“要试试驾车么?礼乐射御书数,算是六艺之一。”范令允问他。
“不,我不行。燕来镇那样的小地方还好,走山路真是要了命。”顾屿深连连摆手,“范令允,珍惜生命,向不良行为坚决说不。”
隐山过尽,便算入了西北地界。
入西北的那一日,顾屿深收到了顾兰和宋简写来的信。
宋简的信唠唠叨叨,通篇的主旨就是保护好自己我好想你和让范令允等待他的死期。
顾屿深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身边人。
范令允看毕,无语片刻,“你们药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能同时养出你和宋简这样的性子?”
彼时二人刚刚出了隐山,天地开阔,马车行过小河,范令允停下了车,稍作休息。两人坐在河水旁,轻风悠扬,春意盎然。
“药谷不是什么好地方。”顾屿深笑了笑,轻声说,“宋简这般,也是人之常情。”
“药谷里,只有两门课,一门学毒,一门学药。主要还是毒。”他努力的想着稍微委婉的说辞进行解释,“那里没什么人,但是谷中地势复杂,易进难出。偶尔谷中会来新人,大多是五六岁的孩童。”
“宋简被拐来的过程中,父母被残忍杀害了。刚来谷中的时候,大病一场,我用尽心思才算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我们学医学毒,毒的第一个人是身边人,救的第一个人也是身边人。把我们带到谷中的人好似想让我们相杀,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算作出师。”
“我和宋简相依为命,几度地府过,都是因为彼此才能活下来。我十四岁的时候逃出了药谷,但是在离开的途中,同他走散。再然后,就是你所熟知的事情了。朔枝城中出了一个医学奇才,用药大胆,心思诡谲。因为成功救治了乔将军一战成名,成为了朔枝城最年轻的院判。”
范令允安静的听着,分辨着平淡语气背后的凶险。
“他还记得自己的父母。”范令允半晌才问,“你的呢?顾屿深,你的家乡在哪里。”
望着远方的春燕学飞,顾屿深听闻问句怔愣了一瞬,随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少时一场大病,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相逢是缘分,离别也是缘分。”
“宋简后来一把火烧了药谷,挺好,之后倒也不会再有孩子遭受这无妄之灾。”顾屿深笑了笑,“至于我。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从少年长到而今,恐怕我站在他们面前,都不会相识。”
昔为故里人,今是他乡客。
说到这里,顾屿深突然安静了一瞬。
范令允把人揽到怀中,轻声问一句,“怎么了?”
“没。”顾屿深有些感慨,“只是想到了顾兰。”
“当时一直以为是一见如故,所以就把她当妹妹。而今回想起,原来是同病相怜。”
说到这里,他又拿出了顾兰的那封书信。
第一个字前氤氲着很大一块儿墨迹,可见是执笔之人犹豫良久才写下了之后的字句。
只三个字,“对不起。”
但是署名处却画了朵小花。
“从小到大,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倒是一点儿没变。”顾屿深让范令允看了看那朵小花,“妄图撒个娇就能求得原谅。”
范令允低声问,“那你原谅她么。”
“顾大人大人大量,你都能原谅。”顾屿深笑着偏头吻了吻那人不知何时蹙起的眉头,“何况一个性格有些偏激的孩子。”
说到底,谁也没错。造化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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