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将晓·惊林
范令允强硬手腕,在短短七日内镇压了所有起义军。
乔河和叶屏领兵分散在西北三府,进行最后的赈灾事宜。
“我还没见过西北的牢狱,原来能关这么多人。”宣许嘟囔着说,他手指勾着一串儿钥匙来来回回的打转儿。
他和陈润两个人从身侧的祈求和呻吟中过,或是咒骂,或是求饶,狱窗投下微弱的光来,墙壁上的油灯又照出森森黑影。
西北的秋日,昼夜温差大,晨间总是冷的,宣许怕那脆纸壳子一病未好新病又起,本来打算给人围好大氅撂在上面看着车马就好,牢狱里毕竟阴冷。
“你惯会意气用事,不靠谱。”陈润毫不给颜面,“让李逢在上面看着,我同你走这一遭。”
范令允抄家,抄的第一个自然就是文家。文敝被下狱之后,宣许得到了文家府库的钥匙,一夜之间从身无分文住个客栈都需要请示刘郊和陈润的穷小子变成了西北首富。
加上这人还算得上半个西北商路的实际管理者,除了部分府库要开放给军队赈灾,宣许现在就属于钱多的没地方花。天下局势乱作一团,也不妨碍宣允之因为天降横财半夜睡不着觉去骚扰陈润。
可惜明光城朝不保夕任人欺凌的生活到底给他带来了太过深刻的烙印,宣许故态复萌,又有挥霍的苗头,得亏有李逢和陈润看管着才不至于坏了大事。
陈润知晓他这副做派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得过且过的态度一时改不过来。但不妨碍陈润拿着这件事儿嘲讽他,在有意无意中,慢慢塑造起宣许破碎的金钱观。
一来是为了遵守君子之诺,二来也需要文敝作为庆州之战的见证者提供证据,陈润请了监狱的钥匙,要把这位新鲜的文家主救出,随他们一同上路,前往朔枝城中。
叶立新埋伏在朔枝城外,军队需要粮草供应。柳家也需要一步狠棋,把他们逼到断头台上。这些杂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顾屿深需要在朔枝城中稳定舆情与民心,范令允一举一动都被四方关注,最后全部交给了这帮孩子们。
“当初没来得及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宣许盯着文敝,“别用那什么缘铿一面搪塞。”
文敝带着重枷,一脸倦容,身上四处都还有没有消下去的淤青与血痕——那是监军放纵其他被关押的起义军故意为之。人们不会去问这人是谁,过往如何,是否作恶,只是听到了一个“他是文家人”,就能够轻易的决定恩仇与罪责。
“的确是,咳咳,缘铿一面。”文敝伤的太重,他自幼被文家亏待,身体也不好,而今发着低烧,浑身都疼,“不过可能是,隔辈相像。”
宣许皱了皱眉,“什么意思。你见过宣家那帮子七大姑八大姨?”
“有幸同查爷见过一面。”文敝声音很微弱,几乎要昏迷过去,“在雁山上。”
“当年庆州之战后,宣家鸣冤,宣查没能走出雁山。我是…我是父亲和宣查小妾一夜风流的结果。”说到这里,文敝似乎是轻声笑了笑,“父亲想把我一同坑杀在雁山中。”
陈润听着,有些咋舌。据他所知,皇家都没这西北世家玩的花。范令章后宫只有柳盈一个,范令允更是真心实意的搞着纯爱,只一个异类是顾兰,也都是好聚好散。
“是宣查赶走的我。”文敝说,“他捡到了因为饥渴晕倒在山中的我,救了一命。之后我要跟着他,宣查不肯,说他此去不知生死。”
“你和他长得很像,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宣家人。”
宣许一时有些怀疑,“宣家还有这种好东西?”
文敝已经闭上了眼。
“甭管宣查是个什么心理。”陈润道,“可以去信给叶将军说明情况了。”
雁山上的第二具尸骸有了来路。
“我的…咳咳,妹妹,妹妹呢?”文敝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挣扎着睁开了眼,问道,“她在哪里,还在狱中么?”
他的母亲终究没有熬过牢狱之灾,在三日前病逝了。
“在马车里,我说到做到。”陈润给他把兜帽拉起,“文家主,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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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车边,李逢送上了文书。知晓陈润眼睛不方便,他凑近了低声解释,“粮车已经上路了,按照规定路线而行,尽量绕过了关卡,避免查验。但终究并不稳妥,陈公子,多加思量。”
“没时间让我们思量,议和在十五日后。”陈润微微摸了摸自己蒙眼的白布,“柳家要有所作为,就在这几日了。粮草必须尽快送往叶立新将军那里。”
乔河、范令允、叶屏聚集在西北前线,叶屏负责赈灾,乔河节度守备军。还剩一个范令允,他只要身在西北,就是依塔纳需要忌惮的存在,轻易动不得。
朔枝城外,只有一个叶立新,去面对世家掌控下的禁军。
陈润登上马车,想着朔枝城中的顾屿深。眼下的情形,他们要逼战,却又要担心如何守住皇城。一切的一切,在议和尘埃落定之前,全部压在了顾屿深的头上。
“我会守住西北商路。”李逢行礼道,“祝陈公子和兄长此去,一帆风顺。”
宣许嗤笑一声,拽住了缰绳,到底没应那句“兄长。”
车中有一个和顾兰差不多大的姑娘,怯怯的缩在车中一角,因为宣许此举,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要摔下去,陈润搀扶了一把。
“公、公子。”这姑娘是文敝的妹妹,没有名字,平常也就文敝把她当个人看,叫她囡囡,“谢谢。”
囡囡从小养在破陋的屋檐下。有陌生人来,家主会领她出去见客,也只夸她漂亮,囡囡不是个傻子,知道那些亲近背后带着卑鄙的目的。这些时日的牢狱之灾又让她对一些触碰有些应激。
陈润没有让文敝和她在一处。他不是什么悲天悯地的圣人,大事未成,囡囡就是她手中用来命令文敝最好的工具。但是这孩子让他想到了燕来镇中罹难的长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接在了他的身边。
陈润的目盲,显然给了这个草木皆兵的姑娘莫大的安心。
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清淮府。
朔枝城中的舆论错综复杂,一边是寒门士子要求重查宣家案,一边是一些太学生和儒生讨论那远在西北的太子是真是假。承塘十二卫眼下部分听命于顾屿深,但顾屿深什么也没做。
“旧时王谢堂前燕。”他看着杯中的茶,茶梗在水中浮沉,“不必我出手,他们也不会放弃这次机会,清流寒门会自动聚集成一派,对着世家发出挑战。”
“十日后,就是中秋。”柳盈低眉说,“也是议和的时间。顾大哥,彼时禁军注定围城。”
“柳家已经放弃了我,他们应该另有谋算。”她攥着自己的手帕,“按照我对祖父的了解,恐怕他会鱼死网破。”
“太后还活着,他们不会从太上皇入手。”顾屿深喝了口清茶,“只能从陛下这里。禁军围城,恐怕第一个围的就是范令章所在的福宁殿。”
“巍巍禁军,我们没有反手之力,若是柳家编造出来一个小皇子,比我们率先入殿……”
顾屿深的手顿了顿。
室内安静了半晌,柳盈才听到顾屿深低低的笑了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