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白鹿院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声,是积雪被轻轻踩动的声音。
沈砚白心下一动,立刻循声转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身,一道带着寒气和梅花冷香的身影便猛地扑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撞进他怀里,一双温热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
“你没追上我哦~”
苏和卿仰起脸看他,鼻尖和脸颊被冻得微红,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狡黠而得意的笑意,如同投入碎星的清潭。
沈砚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撞得微微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剧烈地跳动起来,“砰砰”之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方才的些许慌乱、寻而不见的微恼,都在这一扑、一笑中,化为了乌有,只剩下怀中真实的暖意,和鼻尖萦绕的、属于她的气息与梅香交织的清甜。
苏和卿从他怀里稍稍退开,却仍拉着他的手腕,眼睛弯弯的:“走,带你去个好地方,保管你喜欢。”
她不再跑闹,而是引着他穿过几株姿态尤其遒劲的老梅树,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小巧精致的暖阁悄然立在梅林深处。
暖阁以竹木搭建,四周开着宽阔的窗户,此刻窗扉紧闭,却能想象晴天时在此赏梅的惬意。
檐下悬挂着一盏防风灯笼,在渐沉的暮色中散发出暖黄的光晕。
推开阁门,一股混合着炭火暖意与淡淡茶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两人一身寒气。
阁内陈设简洁雅致,临窗设着榻榻米,上面铺着厚厚的软垫和狐裘,中间一张矮几,摆着一套素雅的茶具并一个红泥小炉,炉上煨着的茶水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
另一侧墙角,一座紫铜炭盆烧得正旺,跳跃的火光将整个小屋映照得温暖如春。
“如何?”
苏和卿有些得意地看向沈砚白,松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脱了沾雪的斗篷,露出里面鹅黄色的家常襦裙,走到矮几旁跪坐下来,伸手在炭盆上方烤了烤:
“这是我平日偷闲看书的地方,冬日里最爱待在这儿,既能赏梅,又冻不着。”
沈砚白环视这方小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天地,心头那股在沈家沾染的冰冷郁气,似乎又被驱散了几分。
他脱下沾了雪沫的大氅,在她对面坐下。透过糊着白绢的窗棂,能隐约看到窗外影影绰绰的红梅映雪,静谧而美好。
“确实是个好地方。”他由衷赞叹,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苏和卿拎起小炉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暖暖身子。”
她看着他接过茶杯时依旧微蹙的眉头,轻声问道:“还在想云水,还是……沈家的事?”
沈砚白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沉默片刻,才道:“都有。云水的伤……还有今日这般决绝的出来,后续怕是……”
“云水有我祖父看着,你放心,他老人家医术好着呢,定能让云水平安无事。”
苏和卿打断他的担忧,语气坚定,试图驱散他眉间的阴霾。但她仍旧心存疑惑,眉头微蹙:“只是云水犯了什么错?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啊?”
“没犯什么错,”沈砚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只是触怒了我父亲,想打便打了。”
近来的忙碌化作深深的倦怠袭上沈砚白的心头,面前是自己娇美的心上人,心房不自觉地塌陷出柔软的一角。
“我父亲……”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个他本该最亲近,却实则最疏远冷漠的人,“他是一个极其看重权威,又虚伪至极的人。”
“我幼时体弱,又不似他期望的那般‘伶俐’,三岁还没学会说话,在他眼中大抵是个不成器的。他不想时时刻刻面对笨拙的我,便以‘求学’为名,将我送往千里之外的白鹿院。
美其名曰名师教导,实则……不过是嫌我在眼前碍事,早早打发出去罢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满是讥诮:
“白鹿院清苦,一年也难得见他们一面。所谓父母亲情,于我而言,不过是年节时分几句例行公事的训诫,和偶尔托人捎来的、冰冷的银钱物件。
母亲倒是来看过我几次,但她每次来都挑不到好时候。每次来时我都伤寒,全身疼得厉害,她却还要紧紧地抱我,所以我常躲着她,躲了几次,她便也不再来了。”
在青州的时候,苏和卿便知道了沈砚白从小离家,但是如今从当事人口中再次听到那些经历,苏和卿仍旧觉得震惊。
“后来,我在白鹿院略有薄名,科举也一次及第,入了陛下的眼。”
沈砚白继续道,语气渐冷,“他见我有了‘用处’,便急切地召我回来。
可回来后他发现,我这个离巢多年的儿子,早已不是他能随意掌控的傀儡。我有的想法,我的行事准则,甚至我身边的人,都不再完全听命于他。”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苏和卿充满关切的脸庞上,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与深深的倦怠,“他便开始处处压制,事事掣肘。从公务到起居,从社交到……婚姻。”
他提到婚姻时,目光与苏和卿微微一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需要我的能力为沈家增光,却又恐惧我的羽翼丰满会脱离他的掌控。”
“陛下对我都比他对我要好上不好,为了报答他,我便志向在为朝廷效力,懒得理会他这种种小动作。但是他却变本加厉,以为能掌控一切,更是对我的婚事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沈砚白真的觉得疲惫,他慢慢靠近苏和卿,将头靠在她的腿上。
苏和卿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终于找回自己因为震惊而短暂走失的声音,问他:
“那你母亲呢?她就没有阻止过你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