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贺屿几乎翻遍了整座城的地图,先到老城区那边对比了几处别墅花园,但和骊山都不像,又坐车到了郊区,甚至徒步走了几条地图都没标明名字的小路,终于找到了一处掩在槐树林后的欧式古宅,和骊山很相似,窗开东南,背倚林丘,连阳光落进屋子的角度贺屿都计算好了,基本一样。
他满意之后才给顾以轩打了电话,离开之后又去了朝阳公园,王教授正站在梧桐树下,提着竹编鸟笼给自己的画眉鸟哼曲儿。
“王教授,新年好。”贺屿走上前打招呼。
王教授闻声转身,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哟,小屿子!新年好新年好!你怎么来公园?”
贺屿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礼品袋,指节微微发白:“我来...是想跟您说件事。”
王教授把鸟笼挂在树枝上,画眉鸟在笼中跳了两下:“什么事这么严肃?坐这长椅上说。”
两人在长椅坐下,贺屿的背挺得笔直,目光落在远处结了薄冰的湖面上:“教授,我想申请休学一两年。”
“什么?”王教授猛地转头,鸟笼被带得晃动起来,画眉鸟发出惊慌的叫声:“你马上就要去博恒实习,而且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你的起点已经比别人高了一大截,你这是糟蹋前程。”
贺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揣在衣服兜里的手攥紧:“家里...家里人身体不太好,需要去国外治疗,我不得不陪着去。”
王教授摘下老花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仔细端详着贺屿的表情,年轻人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唇也因为紧抿而失去了血色。
“是你那个哥哥?”王教授有些过意不去:“之前你说白血病复发让我找血液科的人我也没找到……”
贺屿没告诉王教授贺渊已经自杀了,迟疑了几秒后点点头,他别过脸去,假装被远处滑冰的小孩吸引注意力。
“唉...家人生病确实...”王教授长叹一声:“不过小屿啊,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是我很优秀的学生,我还想着把你介绍给你师兄顾则桉认识,可惜他一直太忙...”
贺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顾师兄应该会很很忙。”
“要不再考虑考虑?”王教授还在劝说:“学业耽误一两年对你未来发展影响很大的。”
“王教授,这是给您的...新年礼物。”贺屿突然站起身,从礼品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指尖有些发抖:“感谢您这几年的栽培。”
王教授接过盒子,发现是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他抬头想说什么,却看见贺屿已经退后两步,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教授。”贺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辜负了你的期望。”
他说是休学一年,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会再回来。
可他不愿把“退学”两个字说出口,尤其是在王教授面前,那是他一路走来最尊敬的人之一,是曾说过“你是我们系里最优秀的苗子”的人。
贺屿走后,林清就拎着一大袋年货慢悠悠地晃进了公园。
“老头子。”他从不远处招手,看到王教授坐在石凳上发呆,走近时发现对方眼眶微红,不由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是吧,我姥才回老家探亲戚一天,你这就思念得不行了?”
王教授瞪了他一眼:“别在这儿破坏气氛。”
林清“啧”了一声,半蹲在他身边:“你到底怎么了?是和李老头斗鸟斗输了?”
“唉...”王教授叹了口气,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眼角:“是我很喜欢的学生说要休学,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我还打算介绍他给顾则桉认识,再磨几年说不定就能比肩。”
“哦。”林清偏着头想了想:“你是说叫那个什么赵什么的?”
“我就知道你压根儿就没听我说话。”王教授皱眉:“姓贺,贺屿。”
林清一下站直了:“贺,贺什么?贺屿?山和与的那个屿?”
王教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对啊,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林清不说话,从兜里摸出手机,飞快点开朋友圈,把一张照片推到王教授眼前:“你是说他?”
王教授一愣:“你怎么认识他?”
林清简单地说了个来龙去脉,但他没说贺屿骗他是雕塑系的,可又实在好奇贺屿为什么要骗他?
在回家的路上,林清不好直接问贺屿,便随便拨了顾则桉的电话,顺便拜个年。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
林清咂了咂嘴,坚持不懈地第二次拨了出去。
铃声响到快要断线的时候,才终于被接起。
那头传来顾则桉低沉的声音:“我很忙,过几天找你。”
“哎,你们君泰律所一天都不打烊啊?”林清趁着过年喜庆,调侃他:“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突然想起个事,那个贺屿,他竟然是你们法律系的,还真是你学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紧接着语调严肃了些:“怎么,别人不拍照你还要调查人家?他不适合你拍的那些,别去打扰人家。”
林清扬起眉:“顾大律师还有这么通人情的时候啊?罕见罕见,怕我吓到你学弟?”
“没事就挂了。”顾则桉很淡地说。
“你学弟...”林清突然想起打电话的重点:“你们那天一起吃饭怎么一点都不认识?”
顾则桉没说话,考虑着要不要给林清说他和贺屿关系,他自己觉得无所谓但不知道贺屿想不想说。
正犹豫怎么打发他挂电话时,林清却忽然叹了口气:“唉,今天老头子在公园遛鸟还红了眼眶呢。”
“怎么了?”顾则桉问。
“贺屿跟他说要休学出国陪他叔叔治病。”林清说:“你有空就来看看老头子吧,他是真的喜欢这孩子,还说本来想托你带一带他......”
晚上,贺屿回到公寓,客厅里没有亮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城市微光,他以为顾则桉在书房又在处理王嫣的官司,努力地提了提嘴角,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我回来了。”
但是没人应。
他低头脱鞋,换上拖鞋后伸手按下客厅的灯,“啪”的一声灯光骤然亮起,贺屿瞬时吓了一跳。
沙发上的顾则桉正背对着光坐在那里,西装外套脱下随意搭在一旁,两手交握,撑在膝盖上,仿佛在某种情绪里沉了很久,整个人就像是浸在夜色中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