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救人
护国府的夜,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轻响。
慕卿浔并未安歇。白日里流民营的景象,像是烙铁,在她脑中烫下无法磨灭的印记。她坐在书房,面前摊开的不是医书,而是京中各方势力的关系图谱。今日之举,是救人,也是宣战。她必须想好下一步。
“夫人。”家将阿武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他身上还带着夜的寒气,“有人潜入了府中。”
慕卿浔搁下笔,并未有多少意外。赵王府的报复,比她预想的,来得还要快。
“身手如何?”
“极高。连过了三道暗哨,若非在书房外触动了您亲设的机括,我们的人甚至无法察觉。”阿武的回答很沉稳,“已被拿下,没有反抗。”
“带进来。”
片刻后,一个通体夜行衣的蒙面人被两名家将押了进来。他身形挺拔,即便被刀架在脖子上,也无半分慌乱。
慕卿浔打量着他。“赵王府派你来的?是来取我性命,还是送一封战书?”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抬手,缓缓揭开了自己的面巾。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即便是慕卿浔,也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错愕。
来人,竟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林远洲。一个以铁面无私、油盐不进闻名朝野的“石佛”。此人素来中立,只认法理,不站派系,连皇帝的面子都敢驳。
他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护国府的书房?
慕卿浔挥手示意家将退下,但阿武依然持刀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林御史,”慕卿浔重新坐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竟不知,都察院的御史,何时也兼了夜探私宅的职责?”
“事急从权,情非得已。”林远洲拱了拱手,姿态是臣属的,但话语却带着他一贯的公事公办,“护国府大难临头,我若走正门,明日此时,你我二人的脑袋,恐怕都已挂在城门上了。”
“危言耸听。”
“并非危言耸听。”林远洲走到书案前,与她隔案相对,“明日早朝,会有人上本弹劾护国府。罪名,不是你今日擅闯流民营,那只是个引子。”
慕卿浔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那是什么?”
“通敌叛国。”
这四个字,比营地里的恶臭更令人窒息。慕卿浔瞬间懂了。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擅闯军营,最多是个藐视王法,处置可大可小。但通敌,是灭族的大罪。
她的内心翻涌,面上却波澜不惊。“证据呢?”
“一封信。”林远洲的回答,精准而致命,“一封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你写给北境降将的私信。信中内容,涉及军情,更涉及……儿女私情。”
好一招毒计。
将保家卫国的忠烈,污蔑为与敌私通的荡妇。这不仅要毁了护国府,更要将她丈夫用鲜血换来的荣耀,踩进最肮脏的泥里。
慕卿浔反而笑了。“林御史,这故事编得不错。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信你?也许,这本身就是你和赵王设下的一个局。”
“因为伪造这封信的人,我已经查到了。”林远洲打断了她的揣测,“宫廷秘档处的一名誊写吏,叫张德。他的字,能模仿天下九成以上的笔迹。而此人,半月前,曾收受赵王府总管李忠三千两白银。”
信息来得太快,太精准,不容置疑。
慕卿浔的思维飞速运转。林远洲为什么要把这个足以撼动赵王府的把柄,送到她面前?
“都察院,不是号称不偏不倚吗?”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林御史今日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夫人,我问你一句,你觉得当今陛下,是明君还是昏君?”林远洲突然反问。
“陛下非昏聩之人。”这是慕卿浔的真实想法。
“既非昏聩,又怎会不知赵王狼子野心?”林远洲向前一步,“陛下知道,我也知道,满朝文武,许多人都知道。可他是君,赵王是臣,更是他的亲弟弟。没有一把足以斩断一切的刀,陛下如何对自己的手足下手?”
慕卿浔懂了。
她,或者说整个护国府,就是那把刀。
赵王要用护国府的倒台,来清除他登顶之路上的最大障碍。而皇帝,则默许了这场风波,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清理门户的契机。
“所以,林御史不是来救我,是来‘用’我。”慕卿浔一针见血。
“可以这么说。”林远洲毫不避讳,“赵王若成事,大周必将陷入藩王之乱,国之将倾。我林远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与其说帮你,不如说,我在帮大周的江山社稷。”他的话里,没有私人感情,只有冰冷的利害权衡,“唇亡齿寒。今日护国府倒了,明日就轮到我们这些不肯依附的‘顽石’。”
这是一个基于共同危机,而结成的短暂联盟。脆弱,却也因此而牢固。
“我需要什么,御史大人又能得到什么?”慕卿浔不再试探,直接切入正题。
“我能告诉你,那个誊写吏张德,嗜赌如命,今夜子时,会在城南的‘长乐坊’出现。这是你抓住他的唯一机会。”林远洲的语速极快,“我需要的,是赵王府倒台之后,由都察院,全权清查其党羽,肃清朝纲。我要一个干净的朝堂,一个能让护国公这样的忠臣,不必再担心家人会被构陷的朝堂。”
“成交。”慕卿浔站起身,“但光有一个人证还不够。我需要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指证赵王府。”
“这便是你的事了,护国公夫人。”林远洲重新戴上面巾,“三日。三日之内,你若不能让此事在朝堂上引爆,我今日,便从未到过这里。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如同一缕青烟,融入了窗外的夜色。
书房内,重归寂静。
慕卿浔走到窗边,看着林远洲消失的方向。夜风吹动她的衣袂,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沸腾。
她没有立刻去召集人手,而是回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笔尖蘸饱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想的,不是那个叫张德的誊写吏,也不是阴险的赵王。
她想起了流民营里,那个濒死的孩子被她用金针救回来后,睁开眼时,那纯粹的、依赖的表情。她想起了那个老者,带着一群人跪在她面前,喊她“活菩萨”时的情景。
护国,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