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序幕
皇帝的喃喃自语,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飘散在血与火的空气里。他反复念着那个名字,那个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储君,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嚼碎,咽下,连同那淬毒的背叛一起。
就在此刻,大地再次震颤。
一声远比之前更沉闷、更具毁灭性的巨响,从陵园后山的方向传来。夜空被一片巨大的火光瞬间照亮,如同白昼。紧随而至的冲击波,让御座旁的铁制灯架都嗡嗡作响,无数尘土碎屑簌簌落下。
“什么东西?”谢绪凌一步上前,将皇帝护在身后,手臂横陈,肌肉紧绷。
“是‘圣物’。”慕卿浔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诧。她掸了掸落在肩头的灰尘,补充道:“或者说,是它的本体。”
她的语气笃定,仿佛不是在推测,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结局。
“张维和那个铜炉,只是抛出来的饵,用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好让真正的杀招得以施展。”她的话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那个仍在御座上失魂落魄的皇帝。“真正的阵眼,那个能持续侵蚀数千人神智的东西,藏在后山。它需要更复杂的仪式,也需要一个更隐蔽的环境。”
皇帝缓缓抬起头,那张因悲痛而扭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困惑。“那……方才那三支箭……”
“一箭破伪阵,一箭清内奸,最后一箭,是引信。”慕卿浔解释道,“我已命人提前在通往后山阵眼的路上埋设了火药。响箭落地,就是点燃引线的信号。从时间上算,现在也该了结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官员和禁军将领们,无不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眼神看着她。这份算无遗策的布局,这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智计,实在令人心头发寒。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那些劫后余生的宗室与官员。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茫然与惊恐,但有一个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赵王,皇帝的四弟,那个素来以温厚恭顺著称的亲王。他没有看爆炸的方向,也没有看皇帝,而是悄无声息地向后挪动脚步,试图将自己藏入人群的阴影之中。他的动作很轻微,但在慕卿浔看来,却亮如白昼。
“赵王殿下。”
慕卿浔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精准地扎入每个人的耳膜。
“大局已定,您这是想去哪里?”
刹那间,全场死寂。
赵王的身形猛地一僵,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慕、慕夫人说笑了。本王……本王只是忧心皇兄安危,想去确认一下外围的防务……”
这番说辞,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
“是吗?”慕卿浔向前迈出一步,逼人的气势让赵王下意识地又退了半步。“我倒以为,您是想去后山确认一下,看看那‘圣物’,是否还有挽救的可能。”
“你!”赵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指着慕卿浔,声音尖厉,“你血口喷人!皇兄!您要明鉴啊!这一切都是太子的阴谋,臣弟也是被他蒙蔽的!”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御座的方向拼命叩首,声泪俱下。“臣弟对皇兄的忠心,日月可鉴!是太子,是他用臣弟家人的性命相逼,若不听从,他……他就要对臣弟的妻儿下手啊!皇兄,您要为臣弟做主啊!”
他的哭喊声情真意切,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动容。
然而,皇帝的心,早已被那柄刻着雏鹰的匕首搅得粉碎。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表演的弟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老四。”皇帝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你的封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你的王妃与世子,也都在江南。太子身在东宫,他是如何隔着千山万水,用你的妻儿来逼迫你的?”
赵王的哭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他完全没想到,皇帝在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后,思绪竟还如此清晰。
“我……他……他在京中安插了人手……”赵王慌不择路地辩解。
“够了!”皇帝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他抓起御座扶手上的那柄匕首,狠狠地掷在赵王面前。金属撞击石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惊得所有人一颤。
“太子要弑君,用的是张维这枚深埋朝堂的棋子。”皇帝指着他,手指因极度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而你,负责在外策应,负责联络那些邪教妖人,负责将那些被药物控制的死士伪装成叛军,冲杀皇陵!朕说的,对不对!”
“没有!臣弟没有!皇兄,您冤枉臣弟了!”赵王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慕卿浔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丝帛,随手抛出。丝帛轻飘飘地落在赵王面前。“这是从黑莲教一个分舵主身上搜出来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钱款的去向。其中最大的一笔,正来自一位自称‘江南富商’的神秘人。那个商号的印鉴,不知赵王殿下,可还认得?”
赵王死死地盯着那卷丝帛,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绝望,催生了最后的疯狂。
赵王猛地从地上弹起,他没有冲向皇帝,也没有冲向慕卿浔,而是像一头疯兽,扑向了身侧一位吓得呆若木鸡的老臣。他一把勒住对方的脖颈,袖中滑出另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死死抵住老臣的喉咙。
“都别过来!”他面目狰狞地咆哮,拖着人质一步步后退。“给本王备马!快!否则本王就杀了他!”
被劫持的老臣是朝中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亲卫们立刻投鼠忌器,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拿下赵王。”
慕卿浔的命令,冰冷而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的话音刚落,数道潜伏在阴影中的黑影便如猎豹般扑出。他们是阿六手下最精锐的死士,是自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戮机器。
赵王只觉得眼前一花,勒住人质的手臂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匕首再也无法握紧,“当啷”一声坠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的膝弯被人重重一踹,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向前跪倒。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一柄刀的刀背就已精准地砍在他的后颈上。
赵王眼珠上翻,哼也未哼一声,便软绵绵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从他暴起到被制服,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两三次呼吸之间。那名被劫持的老臣被安然无恙地扶到一旁,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演武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外围的厮杀声早已平息,只剩下禁军将领清点伤亡的号令,以及伤兵压抑的呻吟。
皇帝瘫坐在御座上,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心腹重臣,一个是他的同胞兄弟。他们都想置他于死地。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他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
一场看似固若金汤的围杀,一场从内到外、从朝堂到骨肉至亲的彻底背叛。
他赢得了皇陵的安宁,却输掉了整个天下的人心。
皇帝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脱力般地跌坐回御座。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失神地望着远处被火光映红的夜空,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传朕旨意……”
“封锁东宫……任何人……不得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