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空穴来风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慕卿浔一夜未眠,指尖还残留着信纸的墨痕。那封送往北朔的信,此刻怕是才刚出扬州城。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那信使带走了一块。
青黛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盆沿上搭着崭新的布巾。“夫人,盐运使府一早就派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您压惊的。东西都搁在外间,您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慕卿浔用布巾浸了水,擦拭着脸颊,“一堆绫罗绸缎,几匣子珠宝首饰,还能有什么新花样。他送来的不是礼,是封口费。”她顿了顿,将布巾扔回盆里,水花溅出,“也是试探。”
青黛默不作声,将水盆端走,片刻后又返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食盒。“这是城里最有名的富春楼送来的早点,也是盐运使府上订的。”
慕卿浔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翻看着手里的地契清单。“他倒是殷勤。”
“夫人,不止这些。”青黛的动作停了下来,“我方才去岸上取食盒的时候,听见码头和茶馆里,都在传一件事。”
“说。”
“北境……北境似乎是地动了。”青黛说出这几个字时,小心地观察着慕卿浔的反应。“传言说,塌了半座城,灾民遍地。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已经……已经生了乱子。”
慕卿浔翻动纸页的手指停住了。
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钧重。
“还有呢?”她的嗓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波澜。
“还有人说,有溃散的蛮族部落混进了流民里,趁机作乱。北朔大营……北朔大营弹压不力,局面快要控制不住了。”青黛垂下头,“外头说得很难听,都说国公爷……”
“说他拥兵自重,却连区区流民都安抚不了,是个银样镴枪头?”慕卿浔替她说了下去,语气平静得可怕。
“夫人……”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慕卿浔将那份地契清单合上,慢慢站起身,“可这风,偏偏在我掀了盐运使的桌子之后,才吹到扬州城。未免也太巧了些。”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楼下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正讲到北境惨状,引得满堂唏嘘。那些同情与慨叹,听在慕卿浔耳中,却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针。
这是冲着她来的。不,是冲着谢绪凌来的。
他们不敢在朝堂上动他,便想在千里之外,用流言蜚语,毁了他的根基,乱了他的后方。
正在这时,船身轻微一晃,有小船靠了过来。
“夫人,盐运使柳大人亲自登船拜访,说要当面向您赔罪。”船夫在舱外禀报。
“来得正好。”慕卿浔回身,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种骄矜又冷漠的神情,“让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这张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船舱的门被打开,盐运使柳大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家仆。
“下官参见夫人。”柳大人长揖及地,姿态放得极低,“昨日之事,是下官管教不严,惊扰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这是下官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慕卿浔瞥了一眼那两个锦盒,没做声。
青黛上前,将东西接了过去。
柳大人直起身,脸上堆着笑:“下官听闻夫人是京城人士,吃不惯这南方的口味,特意让家厨寻了北方的厨子,做了几样小菜,也不知是否合夫人的胃口。”
“柳大人有心了。”慕卿浔坐回主位,端起茶盏,却不喝,“只是我这个人,向来挑剔。不合心意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甚至是人,我都是懒得多看一眼的。”
柳大人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如常。“是是是,夫人身份尊贵,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他话锋一转,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唉,说起来,下官今日还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北境遭了天灾,国公爷正在前线稳定大局,真是为国为民,令人敬佩啊。”
慕卿浔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柳大人消息真是灵通,比朝廷的邸报还快。”
“哪里哪里,不过是市井流言罢了。”柳大人连忙摆手,“只是这流言汹涌,说得有鼻子有眼,下官也是替国公爷担忧。毕竟,天灾之后,最怕的就是人祸。这漕运乃是国之命脉,尤其是往北境去的赈灾粮,那更是万万耽搁不得。下官身为江南盐运使,也兼管着这一段的漕运,只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如山啊。”
他看着慕卿浔,言辞恳切:“夫人您放心,只要有下官在一日,就绝不会让运往北境的粮草出任何岔子。定会全力以赴,助国公爷一臂之力。”
船舱内一片寂静。
烛火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慕卿浔终于抬起头,她没有去看柳大人,而是看向他身后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家仆。
“青黛。”
“奴婢在。”
“柳大人说,他管着漕运。”慕卿浔慢悠悠地开口,“我倒是不懂这些朝廷大事。我只晓得,江南的米,一石运到北朔,就得变成两石的价。这一路上的损耗、打点,层层盘剥,到最后,真正能进到兵卒嘴里的,还剩下多少?”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柳大人的心上。
柳大人的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夫人说笑了。漕运规矩,皆是祖制,下官……下官不敢有丝毫逾越。”
“是吗?”慕卿浔终于将视线落回到他脸上,“我昨日才听人说,扬州城外的码头上,有几家粮行,夜里出货比白天还热闹。他们的船,不挂旗,不点灯,专走暗河水道。柳大人,你可知晓此事?”
“这……这……下官从未听闻!”柳大人大惊失色,“竟有此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此等硕鼠横行!下官回去之后,一定彻查!严查!”
“查?”慕卿浔笑了,那笑意却冰冷刺骨,“你拿什么查?拿你那颗被猪油蒙了的心,还是拿你那双只看得见金银的眼睛?”
她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柳大人!我不管你背后站着谁,也不管你们想做什么!你给我听清楚了!”慕卿浔站起身,一步步逼近他,“北朔的每一粒米,都关系着我夫君的安危!你们敢在粮草上动手脚,就是把刀递到蛮子的手上,让他们去砍我夫君的头!”
“我告诉你们,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回京城哭哭啼啼,也不会去告御状。我会一把火,烧了你的盐运使衙门,烧了你的万贯家财,再把你和你全家老小,都绑在船上,填了这运河!”
柳大人被她这番话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再也装不出半分从容。“夫人息怒!息怒!下官……下官万万不敢!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不敢?”慕卿浔冷哼,“我看你们的胆子,比天还大!”
她退回桌边,拿起那份地契清单,扔到柳大人脚下。“这些东西,我收下了。但是,你给我带句话给曹主事,也带句话给你背后的人。”
“从今天起,扬州境内,所有漕运粮船,必须由我的人亲自清点、押运。少一粒米,我唯你是问。出一次纰漏,我就从这份清单上,划掉你柳家的一处产业。什么时候划完了,什么时候,就该轮到你的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