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已无大碍
帅府的灯,一夜未熄。
八百里加急的圣旨,比黎明先一步抵达了扬州。而另一道发往谢府的旨意,则在天色微亮时,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三日后出征。
老夫人当场攥紧了佛珠,阖上了双眼。府里的下人战战兢兢,连走路都用脚尖,生怕一点声响惊扰了这死寂。
谢绪凌独自坐在堂中,擦拭着他的长枪“破阵”。枪身映出他脸上交错的疤痕,冷硬如铁。他在等。等那道从扬州送来的圣旨,更等那个会随圣旨而来的人。
晨光熹微,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在府门前急停。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刺耳声响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等小厮上前,车帘猛地被掀开。
慕卿浔从车上一跃而下。她身上还是赶路的旧衣,裙角沾着泥泞和露水。她瘦了,下颌的线条愈发清晰,衬得一双眼睛大得惊人。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穿过庭院,走向那间灯火通明的正堂。
“你回来了。”谢绪凌放下长枪,站起身。
“我再不回来,你是不是就打算把这身骨头全交代在北朔?”慕卿浔的质问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温情,倒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她走到他面前,没有拥抱,没有寒暄。她的手直接按上了他的胸膛,指尖用力,隔着衣料感受他肋骨的起伏。
“伤,怎么样了?”
“军医说已无大碍。”
“军医的话,你也信?”慕卿浔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拍在他手心,“一天一粒,用温水送服。断肠草的毒性霸道,这药能护住你的心脉。”
谢绪凌握住那冰凉的瓷瓶:“你哪儿来的?”
“扬州城外,有个快死的老头。我救了他,他给了我这个。”慕卿浔说得轻描淡写,“他说这东西能解百毒,我想着或许有用,就留下了。”
她的话里破绽百出,可谢绪凌没有追问。他只是把那个小瓷瓶收进了最贴身的内袋里。
“母亲那边……”
“我去说。”慕卿浔打断他,“你准备你的。打仗的事我不如你,但这家里的事,有我。”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谢绪凌一把拉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布满了厚茧。
“卿浔。”他叫了她的名字,这一次,不再是连名带姓。
慕卿浔的身体僵了一下。
“京城的战场,比北境更凶险。”谢绪凌的指腹摩挲着她手腕内侧最柔软的皮肤,“陛下给了你一道密旨。”
“我知道。”慕卿浔回过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八百里加急的courier追不上我的马。我先到的。旨意,应该快了。”
她竟然是自己一人一马,跑死了几匹驿站的快马,抢在了圣旨前头。
谢绪凌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拉着她,将她扯进内室。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窥探。
“让我看看你的伤。”慕卿浔不再多言,动手去解他的衣袍。
那件在御前被血浸透的旧衣早已换下,但新换的常服上,依旧能闻到淡淡的药味。衣衫褪去,露出了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旧伤叠着新伤,纵横交错,最骇人的,是胸口那处尚未完全愈合的箭伤,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祥的紫黑色。
慕卿浔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伤疤,动作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像山岳。
“疼吗?”她问。
“不疼。”
“撒谎。”慕卿浔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另一套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我不在,你就这么糟践自己?”
她一边骂,一边手脚麻利地替他重新处理伤口。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药粉撒在伤口上,细微的刺痛让谢绪凌的肌肉瞬间绷紧。
“忍着。”慕卿浔按住他的肩膀,“这点疼都受不住,还谈什么去北境?”
“我不是受不住疼。”谢绪凌捉住她在自己伤口上忙碌的手,“我是怕你担心。”
“我担心,你就不去了吗?”慕卿浔抬起头,直直地对上他,“谢绪凌,收起你那套哄女人的话。我不是那些需要被你护在身后的摆设。你告诉我,这次去,你有几成把握?”
这不是妻子的问话,是盟友的盘问。
“五成。”谢绪凌没有隐瞒,“若是粮草能跟上,七成。”
“粮草就是最大的变数。”慕卿浔给他包扎的手顿了顿,“户部尚书是李贵妃的叔父。兵部那个新上任的侍郎,是她表兄。你猜,你的粮草,能不能准时出京?”
谢绪凌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些朝堂上的盘根错节,比北境的蛮子更让他头疼。
“所以,我才请陛下召你回来。”
“你倒是会给**烦。”慕卿浔嘴上抱怨,手里的活计却半点不慢,很快就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铠甲呢?”
“在偏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偏房,那副陪伴了谢绪凌十多年的玄铁铠甲,正静静地立在架子上。每一片甲叶,都刻着刀剑的痕迹。
慕卿浔没有说话,她像一个最挑剔的工匠,一片一片地检查。她的手指划过甲叶的连接处,检查皮绳的韧性,敲击护心镜的厚度。
“这儿,”她指着左肩的一处连接,“皮绳老化了,剧烈冲撞时会断。还有这里,护心镜的边缘,被钝器砸过,有内卷,下一次再受力,会直接碎裂。”
她指出的问题,连军中最有经验的匠人都未必能察觉。
“我让人换了。”谢绪凌答道。
“来不及了。”慕卿浔摇头,“换,不如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