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我听说你要去海市?
这条消息是北京时间八点多发来的,只不过是那时的陵尽没有看到。
不过两地之间有时差,这个点回个消息倒也没什么。
“行啊,什么时候?”
陵尽刚把消息发了过去,李明澈就回了过来:“还没睡吗?”
“嗯。”
“下周三,我已经和妈说过了。”
本来话题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可是李明澈话锋一转接着开始唠上了:“我听妈说,你最近有计划搬到海市是吗?”
陵尽一愣,她没想到自己给李老太太随口一提,竟然都传到了李明澈的耳朵里,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这些年的确麻烦你一直帮我照顾老太太了,今年回来我也是计划劝劝老太太,带着她到美国生活。”
李明澈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陵尽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以“李家儿媳妇”的身份生活了四年之久了,和李老太太一起生活、拼凑出来的小家很温馨,很有人情味,让她一时间不舍得离开。
此刻,陵尽站在自家狭小的玄关处,悄然回首,整个小屋的角角落落皆涌入眼底。
客厅沙发扶手上被女儿画笔不小心蹭上的、再也洗不掉的淡蓝色油彩;餐桌上铺着的、边缘已微微磨损起毛的碎花桌布;墙角立着的那个小书架,每一层都塞得满满当当,童话书、识字卡片、还有她自己的书柜,参差地挤在一起,像极了她们略显拥挤却无比充实的生活。
厨房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晚餐煎鱼的微香,混合着洗涤剂干净的气息,那是日复一日、柴米油盐浸润出的家的味道。甚至连玄关这狭小空间里略显陈旧的鞋柜门把手,都因经年累月的摩挲而变得格外光滑温润。
这里处处弥漫着烟火气,烙印着她与女儿共同生活过的痕迹,见证过她们最难的日子,离开它,仿佛是要亲手剥离一段血肉相连的过往。
“我在海市还有几个朋友,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就行。”李明澈发来了一条消息,拉回了陵尽的思绪。
陵尽眉眼微垂,回了个表情包就将手机合上了。
她现在只觉得很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整个人情绪都在紧绷,直到回到家中安顿好女儿,这种温馨的气息才汹涌地席卷而来将她抱紧,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此刻身体的每一处钝痛才开始喧嚣着真实的存在感。
她只想洗掉这一身医院的寒气、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滚落山崖时沾染的泥土和枯草的冰冷印记、陈淮清那个义无反顾的拥抱内的温情、整个陈家带给她发自内心的不适。仿佛洗个热水澡,就能冲刷掉这狼狈夜晚的烙印。
浴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客厅的冷寂。她没开顶灯,只拧开了镜前灯,昏黄的光线将空间切割得狭小私密,镜子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是疲惫的青影。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对付身上狼狈的没法看的衣物。
每动一下,都是一次与疼痛的角力。
解开外套纽扣时,牵扯到锁骨下方那片青紫,尖锐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动作瞬间僵住。毛衣领口摩擦过颈后刚贴上防水敷料的擦伤,又是一阵火辣辣的麻痒。
褪下裤子更是煎熬,膝盖上覆盖着厚厚纱布,布料每一次轻微的刮蹭都像钝刀子割肉。
她不得不屏住呼吸,放慢到近乎分解的动作,一点点将衣物剥离身体,像脱下一层沉重的、布满荆棘的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是因为浴室温度,而是纯粹对抗疼痛的消耗。
镜子里,身体裸露的部分触目惊心。
锁骨下方、肋骨侧缘是大片淤青,颜色从深紫到暗红,边缘泛着诡异的黄,像被粗暴涂抹的油画颜料,腰间一道长长的擦痕,虽然消毒过,边缘红肿未消,最刺眼的是膝盖,厚厚的纱布包裹下,依然能想象下面伤口的狰狞。
医院给的弹性绷带紧紧束在大腿上,勒出一点肿胀的痕迹。这具身体,此刻像一件布满裂纹、摇摇欲坠的瓷器。
陵尽不由得苦笑一声,她也不会想到一天而已,自己能给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她拧开花洒开关,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一次,她学乖了,直接调到热水档,冰冷的水柱没有出现,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起初是试探性的暖意。她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瞬。
但当水流真正接触到伤处时,那点松懈瞬间被撕裂。
“唔......”
滚烫的水流冲刷在锁骨那片青紫上,剧烈的刺痛感猛地炸开,她身体猛地一缩,脊背撞上冰凉的瓷砖墙,激得腰侧的擦伤又是一阵尖锐的抗议,膝盖上被纱布覆盖的伤口,在热水的持续冲刷下,也传来闷闷的、深沉的胀痛,像有根棍子在骨头缝里搅动。
热水带来的暖意与伤口被激发的剧痛形成了诡异的拉锯战,温暖试图渗透冰冷的四肢百骸,而疼痛则在每一寸受损的神经末梢尖啸。
她咬紧了下唇,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冲刷着脸颊,也冲刷着汗水和......眼角一点不受控制的湿意。
陵尽不后悔今天救了陈淮清的命,不后悔当时义无反顾的下车,她知道她不下车会后悔一辈子,可是被迫接受了这场义无反顾留下的狼藉,她必须要再次与当前平静的生活割裂,必须要再像六年前一样逃离陈淮清身边。
浴室里水汽氤氲,模糊了镜面,模糊了身体上那些刺眼的伤痕轮廓,也模糊了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哗哗的水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淹没了她压抑的抽气声。
她站在那里,像一株在疾风骤雨中顽强挺立的植物,根茎深扎在冰冷的地砖上,叶片在滚烫的水流下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曾折断。
陵尽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生活赐予了她这么多的苦难她都一个人默默地扛了过去,甚至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