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墓园
冬日的早晨一如既往地冷,陵尽一身黑色,厚重的围巾紧紧将她缠绕起来,连头发都一并包裹起来了。
由于积雪的原因再加上自己心情沉重,她并没有认出陈淮清停在自家楼下车和坐在主驾驶座位上看见他瞬间清明起来的陈淮清。
看着陵尽在自己面前离开的模样,他只觉得心脏钝痛,生怕她一个拐角便会消失,一刻都不敢迟疑地发动车辆追了出去。
引擎最终低沉地响起,车轮碾过积雪,缓缓驶离,留下两行崭新的辙痕,很快又被不断飘落的雪花轻轻掩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也无人知晓,有一个男人,在这里徒劳地守候了一整夜,与他一生最重要的珍宝,隔着一窗灯火,一场风雪,和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陵尽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下,不一会捧出一束开得正鲜艳的白菊花来,瞬间陈淮清领悟到,陵尽是去看自家早已逝去的母亲去了。
寒风像一把钝刀,刮过清晨寂静的陵园。
陵尽拢了拢米黑色大衣的领口,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羊绒围巾里,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冷意。
六年了。墓碑上的照片依旧清晰,母亲温婉地笑着,眉宇间是陵尽如今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到的痕迹。只是那笑容被定格在了最好的年华,再无岁月的烦忧来侵扰。
冰凉的石碑拂去了昨夜落的薄雪,露出下面深色的、沉静的光泽。陵尽蹲下身,仔细地将白菊放在墓前,指尖触碰到石碑,那沁入骨髓的寒冷让她微微一颤,仿佛触碰到了岁月本身。
“妈,”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陵园里显得有些轻,立刻被风吹散了些,“我来看你了。”
周围只有枯草在风里发出的细微簌簌声,像是无声的回应。
“天气冷了,您最怕冷了,记得多......”她习惯性地想说,却又顿住,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叮嘱早已失去了意义。她转而用指尖轻轻划过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描摹那刻印的凹痕,仿佛这样就能离得更近一些。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她终于说出了今天来此最主要的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朵朵一起。去南方,一个暖和点的地方。”
她顿了顿,像是要听取意见,但只有风穿过松柏的呜咽。
“这里......有太多回忆了。好的,坏的,都有。”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有时候走在街上,看到某个背影,听到某段熟悉的旋律,都觉得您还在。每次经过您最爱去的那家老蛋糕店,都好像下一秒就会和您撞个满怀......”
她吸了吸鼻子,将涌上眼眶的酸涩逼退回去。母亲不喜欢看她哭。
“安安长大了,需要更好的环境。我也……我需要试着重新开始。”她像是在对母亲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活在有您的回忆里,对不对?您肯定也会这么说的。”
可是,离开这片承载了她所有童年、青春,以及母亲最后岁月的土地,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闷闷地疼。这座北方的城市,连空气里都弥漫着记忆的味道,如今却要亲手割舍。
她静静地站了很久,听着风声,看着那束白菊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最终,她只是极轻地说了一句:“我想您的。很想很想。”
墓碑依旧安静地立在那里,母亲的笑容永恒而温暖。那束新鲜的白菊,是这片灰白冷寂天地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抹亮色,静静陪伴着长眠于此的人,也无声地目送着即将远行的人。
陈淮清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几乎与松树的阴影融为一体。他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纤细的、被寒风勾勒出轮廓的身影,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他看到陵尽蹲下身,将那束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看到她伸出手,指尖那样温柔又那样徒劳地触碰着冰凉的石碑。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低语的内容,关于离开,关于不舍,关于这六年都无法冲淡的思念。陈淮清见过她无数次背影,只是这一次格外沉重,沉浸在只属于她和母亲的寂静世界里,那道无形的屏障,他从未尝试,也自觉无法打破。
“妈,我觉得我做了一件错事。”陵尽抬起了眉眼,眼眶噙着泪,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对着墓碑上永远温和和蔼的母亲。
“我......有跟淮清......陈淮清拉扯上了,我明明应该远离他,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我还记着的八年前我带他见过你,您很喜欢他,你说他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太年轻,是不是命中注定要托付终身的人还需要再过些年。”陵尽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摆弄着那束白菊。
“好事是,我那被人搞下去的医师资格证要重新注册了,我会去海市发展,成为您心心念念的医生,替您完成您的梦想。”
她抬起头,笑容惨淡:“可是现在要是您还活着该多好啊,我就能......就能带着您享福了。”
风吹起她围巾的一角,也带来远处松涛的低沉呜咽。陈淮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他看到她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她偶尔抬手似乎擦拭脸颊的小动作,即使隔得这样远,他也能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哀伤,让他的心跟着收紧。
他陈淮清一生光明磊落、霁月风光,只有两个人他对不起,就是陵尽和她的母亲。说实话,有时候他不得不在想,要是当年他在那天逼迫着杜景和出门,不选择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将她的傲骨全打断,也许今天二人不会行至这样的局面,逼仄而压抑。
他一直不敢前来见杜母,愧疚与痛楚压得他喘不上气。
现在,陈淮清明白了,陵尽是下定决定要带着朵朵离开,不只是离开这座城,或许也是要离开所有与过去紧密缠绕的人和事,包括他。她正在向她最不舍的过去道别,而这场告别,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像一个局外人,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连走近一步都显得不合时宜,生怕惊扰了那份神圣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