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挥笔为文孔立夫结怨爱国游行青少年遭殃(4)
第103章挥笔为文孔立夫结怨爱国游行青少年遭殃(4)
此等游行示威真是使政府头疼的事。在北京的大街上,学生、工人和警察之间,已往发生过几次冲突。逮捕游行示威的学生之后,要求释放被捕的学生或工人,就引起了更大的示威游行。那一年的十一月,数千人之众的群众举行了一次“国民革命大游行”,要求安福系政府辞职,宣布召开国民党所主张的国民会议。那是以暴乱的方式举行的,袭击了安福系首脑人物的官邸,那些官僚之中,如王克敏和梁鸿志,后来在民国二十七年分别充任日本占领区北平、南京的傀儡首脑人物。示威者有几次公开要求推翻安福系政府。他们之所以能如此,完全由于受冯玉祥部队的秘密保护,因为冯玉祥同情国民党,他的部队也正驻扎在北京四周。段祺瑞虽然在北京统治,但革命的群众就在他的面前。次年的三月,日本炮艇和冯玉祥的部队互相开枪射击,于是国际危机发生。别的派系现在联合起来包围了冯玉祥,将他驱逐出北京,正如孔立夫两年前对阿非所预言的一样。奉系的海军打算在天津攻击冯玉祥的部队,但冯玉祥已经在大沽口布下水雷,封锁了大沽口。有几艘日本炮艇向大沽口开炮,大沽守军也予还击。北京的外交团,代表八个国家,送给冯玉祥四十八小时的最后通牒,要求他在三月八日中午以前撤销大沽口的封锁,否则有关各国海军将采取必要措施。这等于外交团袒护奉系部队。日本要求中国政府道歉,将大沽口司令官撤职,并要求赔偿日本损失银元五万元。
在十七日,段祺瑞的卫兵和群众代表之间发生冲突,几个代表被刺刀所刺伤。段祺瑞和安福系的几个首脑人物,似乎发了怒,决定给青年煽动者们一点教训。
三月十八日,在天安门前有个规模庞大的集会,有中学和大学的学生代表,工人商人组织的代表,手中拿着最大的白旗帜,在晴朗碧蓝的天空飘动,再度要求关税自主,要求对外国通牒采取强硬的立场。有些国民党的大学教授在台上讲演。
吃完早饭,阿满刚洗完手绢儿,一如往常,放了一块新的在口袋里,就到学校去了。不久之后,木兰接到阿满打回的电话,说学校要参加今天的游行,中午大概回家要晚点儿。
木兰在电话里告诫女儿说:“要小心。”
阿满说:“好了,没问题。我们校长说游行的领导人已经商请卫戍司令保护我们。再见!”
阿满的话在木兰耳朵里响,声音轻松愉快。
十二点一刻,立夫给木兰打电话,问她:“阿满今天去参加游行了没有?”
“去了。干什么?”
停了一下,然后立夫说:“噢,没关系。”木兰听见咔嗒一声,立夫挂上了电话。
立夫刚刚从一个私人方面听说今天段祺瑞要认真对付示威的人了,所以对示威的人恐怕不利。有人看见武装卫兵进入段执政的执政府,将来游行者就要在那儿呈递请愿书。
立夫和陈三跑出院子去,立夫坐上一辆洋车,陈三骑着自行车。立夫告诉陈三往前去找阿满,把她从人群中叫出来,自己则去找领导游行的人说话。到了天安门,见大会已然解散,通过了决议,大队已经穿过了哈德门,在往执政府走。到了东西牌楼,他才赶上队伍,队的前端已经到了执政府。游行的人和看热闹的人有好几千,街上拥挤得水泄不通。立夫下了洋车,在宽广的人行道上往前跑。
到了总理衙门的入口,他从院子外站着的几千学生中,往里挤进去。他听见尖锐的来复枪声。一听到射击声,学生开始尖声喊叫,向大门涌过去。这时早埋伏好的段祺瑞的卫兵,从各处角落里跳出来。他们枪上带着刺刀,另有拿着单刀和短刀的,一齐挡住了大门,向逃跑的学生连劈带砍。又放了一阵枪。学生已经中了埋伏,入了牢笼,后路已被截断,出现了空前的大混乱。立夫看见青年男女学生被砍,被刺,被踩在地上。他看见一个魁梧高大的卫兵,脱去了上衣,一边挥舞铁鞭,一边发狂般大笑。铁鞭是中国以前的武器,是一串有节的钢刃,每一段有六七寸长,合起来这件兵器有三四尺长。这铁鞭挥舞起来,削掉了人的鼻子、前额、手、胳膊上的皮。但是群众仍然往那鬼门关上挤,因为后面有兵用刺刀连刺带戳,向前追赶他们。立夫被挤在群众的边缘上。他看见一个卫兵在他前面挥舞着一条沉重的铁链子。立夫把一切付之于命运,往前冲去,听任毁灭。那条铁链子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打上了他的右踝骨,他想他的右脚一定打断了。但是他还往前挤,脚下踩着了一个躺在地下的人。卫兵们现在似乎打得筋疲力尽了,过了好久才再向群众的血肉之躯逞凶,但是凶险程度已大为减低。只有那个使钢鞭的人,不显疲劳,因为人渐渐稀少,他更有较宽敞的地方施展。他用有节奏的吼叫配合着钢鞭的响声,再找人逞凶。
进了院子的大约有三百人,二分之一当场死亡,受伤的将近两百。只有一小部分,大概五十人,夹在人中间,被别人挡住,才没有受伤。在门外,立夫瘸着走了几码远,倒在地下,爬起来又瘸着走了几码远。四周围躺着的都是受伤的男女学生。哈德门大街都是些心惊胆战的看热闹的人,一行一行的洋车拉走受伤的青年男女,他们身上脸上还在流血。原先在碧蓝的天空中飘扬的白布旗帜,现在扔在地上,踩得又是泥,又是土,又是血。
立夫觉得一阵剧痛,一看右脚还在,一股子血染湿了他的长袍、袜子和鞋。他叫了一辆洋车回家。
陈三,在立夫前头,到了执政府大门,无法进去。他听说阿满的学校在前头,大概在院子里呢。等他听见枪声,看见学生受到攻击,他立刻跳上自行车,赶紧去告诉木兰出了事。那儿离木兰家很近。
家里午饭已经摆上,正等着阿满回来,木兰正在喂阿眉。她一看见陈三的脸,陈三还没开口,她手中的饭碗已经掉在地上。
荪亚在屋里,赶紧问:“怎么回事?”
“卫兵向学生开了枪!我和立夫哥去找阿满,我进不去。”
木兰问:“她在哪儿哪?”
“我不知道。那边儿乱得厉害。学生们都想跑出来。您知道,我不是想吓唬你们,可是我听见里头哭叫……”
荪亚大喊:“来,咱们一块儿去。立夫在哪儿呢?”他们立刻坐着洋车赶去,希望能在道上碰见阿满回来。等他们到了屠杀的现场,那景象真像停战后的战场。附近胆小的商人还关着店门。卫兵做完了好事,已经完全不见了。有些学生的亲友现在走进大门去。有一个荪亚认识的美国教授,正在找他的学生。
那个美国人说:“这样的屠杀,不管在哪个美国城市,也立刻会引起革命的。”
荪亚和木兰没工夫听他说话,他们在躺在地下的尸体之间走。在三十几个男生的尸体之旁,大概有十五个女生的尸体,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倚着墙,姿势是奇形怪状。荪亚看见一个死尸坐在另一个死尸上面,眼睛向他瞪着,他赶紧转过头去。不久,看到一个尸体在另两个尸体下面移动。木兰把女尸体一个一个地看时,找不到阿满,不由得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然后,又看见院里拐角儿处有两口新棺材,靠近一个高台子。政府当局居然那么周到,竟然事前准备好了棺材,不过他们只愿供给两口棺材而已!她往前走近时,看见阿满的小身体,躺在一个棺材里。
木兰哭出来,横倒在棺材上。
荪亚低下身子摸女儿的脸和手,还没有凉。有人把她抬进棺材去的,她也就是在棺材旁被枪打死的,一个嘴角上还有一股子血往外流。荪亚把尸体抱出来,自己坐在地下,把尸体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木兰开始号啕大哭,听之令人心碎。她哭着说:“哎呀,我的孩子!”
木兰一拉女儿的手,还温,还软,她问:“还有没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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荪亚把阿满的眼扒开,那眼就一直开着不动。打开她的衣裳,脖子的背后有一个子弹伤口,内衣都被血染红了。那个美国教授走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只低下头看了看眼珠子,听听心脏的声音,摇了摇头,走开了。
木兰还坐在地上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的脸靠近女儿的脸,不肯离开。
阿满学校的校长走过来,想说几句话,但是话又有什么用?阿满旁边另一个死的,也是他的学生。受伤的多少,他还不知道。他认为阿满最年轻,站队也站在最前面,所以是最先遭射杀的。
木兰不肯走,一直紧抱着女儿的尸体。荪亚站起来告诉陈三去喊洋车拉他们回家去。荪亚,伤痛万分,两眼无神,抱起孩子的尸体,校长和陈三把木兰拉起来,一齐回家。
莫愁、环儿,还有珊瑚,慌慌忙忙来到木兰这儿。听说立夫已经回到家里,右脚踝骨受了重伤,不能走道,现在躺在床上,已经去请医生。
袭击无抵抗能力的爱国青年,对他们进行史无前例的大屠杀,这件事震动了全国。段祺瑞的安福系政府正好在三十三天之后垮了台。在四月二十日,段祺瑞辞职,安福系的政客都躲进了天津的日本租界。但是在安福系统治的最后一些日子,却留给革命的中国一件要记忆的事,那就是在民国二十六年至二十八年,在日本的刺刀支持之下,安福系的政客又再度在北平出现。
阿满只是一个小女孩子,是残忍的谋杀凶手刀枪下偶然的牺牲者。但是在三个月之后的革命里,好多爱国的青年,却抱定决心牺牲自己的生命,使中国再生,使中国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