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窃笑
焕曾经问过他，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见了他会怎么办。
那时江宁只是笑了笑，心想像他这样张扬的人投进人海里也会掀起一片惊天巨浪，他肯定会一眼就能看见他。
今年是焕离开的第四年，江宁后悔没让他避谶。
“江老师，你多大年纪了，还不找对象呢？”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周丽洁出了名的爱当红娘，江宁的冷脸让他成为了周丽洁最后一个锚点，其他人都被牵线搭桥过了。
江宁从课本里抬起头：“二十八。”
周丽洁：“奔三了呀，那我可得给你介绍几个大闺女。”
江宁这几年学校家两点一线地跑，一点没有谈恋爱的迹象，而他妈妈也从来没催过婚，因为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取向，不想有女生重蹈自己的覆辙。
“……”江宁总不能说实话来拒绝她，他始终畏惧那种偏见，思考了片刻后他回答，“我有爱人，他在外地。”
“怪不得不显山不露水的，异地恋啊？加油！”周丽洁拍了拍江宁的肩膀，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江宁轻嗯了一声，重新翻开了课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在心里默默给焕道歉，他又把他当挡箭牌了。
课本里被他当成书签夹着的纸条早已泛黄，黑色的字迹也被他不知哪日的酸涩打湿，晕染出淡淡的纹路。
焕的字是江宁教的，上边的字歪歪扭扭又圆鼓鼓，字一点不如其人。江宁还没来得及把字教好，焕就留下这张连信都算不上的纸条离开了。
江宁常常想，焕明明写的是离开自己会幸福，但他觉得是焕离开了，自己会幸福。
稳定的工作，平静无波的生活还有关心他的母亲，这一切都是焕的离开换来的。
这是他一开始梦寐以求的安稳度日，他应该开心，应该感谢焕，不是吗？
静静的笑从他眼睛里溢出来，像泪一样流了满脸。
等江宁缓过神，看眼办公室墙上的表，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他拿着课本和教辅书，穿梭在教学楼间。
夏天的蝉鸣倒数着所剩无几的青春，毕业班的学生倍加珍惜彼此相处的时间，他们不知疲倦地倾诉着讨论着。
走廊上教室外，江宁侧过身绕过这群课间放松的学生们，却不经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姜柠……”
“在叫我吗？”他停下脚步看着出声的学生，有点面熟，她是他教的隔壁班的。
那个学生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江老师，有个选秀歌手和你名字发音一样字不一样。”
江宁冲她温柔笑笑：“这么巧啊。”
江老师似乎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冰冰，学生也笑道：“是挺巧的。”
“快上课了，赶紧回班吧。”江宁迈开步子走进班级。
这节是复习课，复习的是地形地貌。他从板块构造讲到基本地形——盆地。他第一次讲地形地貌还是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台下也是他的第一批的学生，那时家里还有人在等他。旧事如梦一场，他离开了那片荒凉，却没有人再等他回家。
铃声响起，江宁话也落下：“下课休息。”话罢他步履沉重，慢慢地走回了办公室。
2016年，4g时代已然来临，他四年前的3g手机还舍不得换，相册里低画质的合影和信箱里躺着的短信把这个本就对互联网不感兴趣的人套牢了。
但此时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心驱使着这位与互联网“形同陌路”的男子，打开电脑连上网，又在搜索栏敲下“jiangning”，回车键按下，一张经过妆造但依然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姜柠，某台音乐选秀节目的人气选手，百度百科是这么介绍他的。江宁戴上耳机又点进网站上的视频，“大家好，我是姜柠，姜是姜妈妈的姜，柠是柠檬的柠。”他是这么介绍他自己的，声音还是那么有活力，人也鲜亮的像夜晚的霓虹。
江宁盯着屏幕不由自主地笑，现在他们的名字不相克了。
视频很长很长，是由很多他演唱的片段剪辑成的，江宁看着即将行进到尽头的进度条却觉得视频很短。他边看边想，如果姜柠能把这几年的成长拍成纪录片放映就好了。
“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
它美不美丽。
偏差有没有一毫厘，
有何关系。
每一个人，
伤心了就哭泣，
饿了就要吃，
相差大不过天地。”
视频里的最后一曲是姜柠总决赛翻唱王菲的《开到荼靡》，最后一幕是他举起属于冠军的奖杯。江宁听见视频里观众的欢呼声，他们都在为他高兴，江宁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他为焕高兴，也庆幸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听众。
江宁想，姜柠真的是开到最后的荼蘼花，焕的人生真的焕然一新。当然荼蘼花开过之后其他的花都渺无生机了，你也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他关掉电脑。
江宁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异样，他日复一日板着脸地教书讲课。
只是，办公室的老师发现江宁跟上了时代的脚步，一开始他在空闲时候盯着电脑关注娱乐圈的讯息，后来甚至为了听歌打榜买了部性能更好的新手机。
他始终无法斩钉截铁地为两人的关系画上句号，哪怕他在遥望水中月镜中花，江宁也永远不得安宁。
有人问他究竟是哪位明星把他这位老古板迷成了狂热追星族，他不说话，冷脸却会开始回温。也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去见见那个明星的真人，他说距离产生美。
其实他曾近距离观察过，还是美的，且是那一种仅他见过的美。
不过如今物是人非，他们走散在那年最热闹的时候，从此，他们两个孤舟在自己的航线上越行越远。姜柠可以变成江宁的壁纸，密码，周边，却再也变不回那个枕边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