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初一
天色刚透出些灰蒙的亮光,窗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猛地炸响,此起彼伏,恨不得将天都掀开。江宁瞪着俩熊猫眼,窝在沙发上,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
他揉着太阳穴抬起头,恰好看见焕已经穿戴整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正轻手轻脚地准备开门出去。
“?”江宁拧眉,“大年初一你出去逛游什么?”
“别管了。放心,我迷不了路。”
“哎——你等……”
江宁话都没说完,回应他的是关门的一声轻响。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到窗边。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焕的身影从楼洞里出来。江宁实在放心不下,套上外套急匆匆出了门。然后为了不被他发现,江宁戴上头盔,骑着在车棚里落灰的自行车尾随了他一路。
焕不像他口中所说的随便逛逛的样子,他方向很明确,轻车熟路地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离他家最近的一个大型商场。
虽然是大年初一,但商场似乎为了迎合节日氛围,提前开了门,门口已经有些许人流。
江宁把自行车停在远处,躲在一棵光秃秃的景观树后,疑惑地看着。只见焕没有走进商场,而是绕到了侧门的一个员工通道入口。没过几分钟,他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一厚沓彩色的纸张。
身后还跟了个大概中年的男人。
焕在商场门口站定,每路过一个人就递出一张手里的纸,准确来说是传单。
一开始,焕主动递的比较多,可能是因为来客大多数是上了年纪觉少的。后来人流量大了,许多年轻小姑娘来商场逛街,看见焕站在那儿,有的还会上前和他搭话的。
至于说的什么,江宁就不清楚了。只知道焕手里的传单没得很快,那些小姑娘都是笑眯眯地走的。
江宁有点咬牙切齿,就像看见红布的一头蛮牛,却不由得感谢他们。没他们焕估计在这儿站的更久。
弄清楚了焕是出来干什么的,江宁心里安稳了些。但他一直盯着焕,他以为发完了就能走了,结果那个中年男人看传单见底又给他补了一沓。
呵呵。颇有些子子孙孙无穷尽的势头。而江宁在树后偷看,蹲得腿上早就和洒了花椒水似的。
他坚持不住了,立刻骑上他支离破碎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走了。
一边骑一边吹着口哨,说真的,看见焕出来打工赚钱,杂陈的情绪稍稍整理后,弥漫在心头的是高兴。不是和家长一样,那种看见孩子自食其力骄傲的高兴。他仅仅是为了焕能像花草一样暴露在阳光下而高兴。
他没往家的方向骑,既然都出门了,那就继续搜罗搜罗茶具。
他打听到几公里外的地方有个蛮有名的茶具店,他瞅了眼嘎吱作响的自行车,叹了口气,往目标方向骑去,自我安慰道就当是晨练了。
晨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紧闭着卷帘门,红彤彤的春联和福字格外鲜艳,满地也都是鞭炮燃放后留下的碎屑。
江宁穿过逐渐苏醒的街道,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茶具店。他气喘吁吁地停好车,放眼望去,店面不大,却古色古香,门口挂着两只灯笼。
店门虚掩着,他推门而入,带响了门楣上的铜铃。店内温暖静谧,一个穿着中式棉麻上衣、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坐在茶海前,闻声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和善的笑意。
“哟,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来客了?唐老板你这生意做得真是红火,年节都不歇。”旁边一位像是老街坊的老人正坐着喝茶,打趣道。
被称作唐老板的老人笑呵呵地起身,对江宁招手:“来,小伙子,先进来坐,喝杯热茶暖暖。这大年初一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是来拜年的?”
江宁连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唐老板您好,我不是来拜年的,是专程来您这儿买茶具的。”
唐老板闻言,了然地“哦”了一声,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先坐下歇歇脚吧。”
他引江宁在茶台旁的木凳上坐下,自顾自地沏茶。他将初次冲泡的茶汤迅速倒入一个较大的公道杯中,并未斟饮。第二次注入沸水,稍待片刻,方才执壶,将橙黄透亮的茶汤通过公道杯均匀地分入两个白瓷品茗杯中,不多不少,恰好七分满。
他将一杯茶轻推到江宁面前。
“尝尝,今年的高山乌龙,暖一暖。”唐老板的声音温和。
江宁双手捧起那杯温热的茶,茶香扑鼻,他轻轻啜了一口,顿觉一股暖流涌入胃中,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好茶。”他不假思索地赞道,虽然他不懂茶道夸几句总不会出错的,“唐老板,我想挑一套送长辈的茶具,您看有什么推荐的吗?”
唐老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并未立刻起身去拿货,而是又给江宁续了半杯茶,不疾不徐地开口:“送长辈,是至亲,还是师友?对方平日喝茶口味是偏浓醇,还是爱清香?常用的茶类是普洱乌龙,还是绿茶红茶?”他顿了顿,补充道,“这茶具如衣裳,合身合意最重要。”
江宁被问得一愣,他只知道李坚父亲爱喝茶,细节却一概不知,只得老实回答:“是……一位长辈,帮了我家很大的忙。具体口味我不太清楚,想着送一套体面些的、通用的就好。”
“哦,答谢之礼,那是要郑重些。”唐老板了然地点点头,这才起身,带江宁走到一侧的多宝格前。
架上陈列的茶具果然琳琅满目,材质器型各异。
“既然口味不详,那就选包容性强的。”唐老板边看边如数家珍地推荐起来,“您看这套朱泥紫砂小品壶,泥料纯正,壶形饱满敦实,不挑茶叶,泡养久了温润如玉,最是实用,长辈拿着也趁手。”
“那就这个吧。”江宁果断拍板。
他请老板仔细包装好,用厚实的纸盒妥善装起,这才付钱离开。
抱着包装好的茶具盒走出店门,他又准备去推自行车,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对面一家已经开门营业的手机专卖店。
明亮的玻璃橱窗里,各式新款手机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和玻璃的光泽。
他怔愣片刻,想起焕没有手机,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依赖于物理空间的接近,一旦分开,便是彻底的失联。
他不可能想因为距离就和焕失联,他走进那家手机店,在店员的推荐下买了一部智能手机,然后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一张电话卡,并且存了足够的话费,最起码一年之内焕的电话不会打不通。
江宁安好电话卡,走出店铺把新手机拿在手里把玩,却不免觉得它太新了,相册和电话簿都是空白的,没有他的痕迹。
于是,江宁在手机里存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左想右想定下了一个亲昵又不失真的备注——“江宁^男神”,又举起手机打开前置自拍了一张,看着自己矫揉造作的表情,他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高兴得一路上冷风直往嘴里灌,也没让他停止哼歌。
“你是不是有毛病?”来他家串门拜年的李良胤见他一脸痴笑,趁长辈没注意凑到他耳边骂道。
江宁白他一眼,给他发了短信回应:“和你们这种没对象的说不明白。”
这句话足以让李良胤给他确诊:“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