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江宁去了很多地方,医院、他们曾住过的出租屋,从垣埌的最西头走到最东头,走到斜阳低悬、关节作响。
明明是曾经形影不离的人,现在却仍是无影无踪。
江宁步子慢了下来,把拉链往上扯了扯,随太阳下去的还有冬日的气温。习惯性地,他的手揣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口袋里还有焕的手套,这也是他入冬来形成的习惯。因为焕的口袋很浅,他总是顺手把它塞进了江宁袋里。
江宁捏了下那副手套,微微一怔,脚步突然就快起来了。天气严寒,不止他自己会觉得冷,还有焕,他没有戴围巾,没有戴手套......他晚上也无处可去。
心里越慌,脚步就越乱,他跌跌撞撞地去往最后一个目的地,也是最后一处希望。
湖面依旧冰封,芦苇依旧飘荡,耳边只有鹤唳的风声,好似呜咽。
“焕!”
江宁大喊,可他的声音没多久就荡了回来。回应他的是一片空。
他不甘心,一把拨开干枯稠密的芦苇,踏上了冰面。这时候他仿佛已经忘记了他近乎于无的平衡力。冰那么滑,他走两步就摔一跤,膝盖磕在拔凉冷硬的冰面上,没有任何撞击声。
回荡在这片天地里的还是他越来越凄厉的呼喊:“焕!”
喊声从一开始的急切高亢,逐渐嘶哑,破碎,声嘶力竭。他数不清摔了多少次,羽绒服沾满了冰渣尤其是膝盖,他的手心也被划出了细小的血痕。
他反应总是迟钝,痛过了很久缓缓地蔓延上来,焕的离开他也是后知后觉。
他跌在冰面上,没再爬起来,他也不喊了,翻了个身。
皎洁的月光映入他眼中,溢出来变成了晶莹的泪光。
压抑的哭声飘散在湖面上,又被风扯得七零八落。
渐渐地,寒意钻进了他的脖颈,侵袭着他的身躯,意识变得模糊朦胧。
“江宁?”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如梦似烟,江宁看不真切,也不敢看真切。
“江宁!”这人提高了音量,清澈的嗓音听着也是焦急不安。
如风如空,江宁听不清楚,也不敢听清楚。
他险些以为是自己死前的走马灯,直到——
“你他妈躺这晒月亮呢?”那人往他脸上狠狠一掐。
“原来是真的。”江宁搂着他支起了上半身,眼泪掉的更加肆意。
焕抬起手,胡乱,迟疑又温柔地去抹他的泪:“怎么还哭了?”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你找到我又能怎样呢?我是个拖累,没有我你会更好。”焕想起了什么,他站起身,甩开了江宁无力的胳膊,“我们分开吧,我这种人这辈子就应该烂在这里,定型了,改不了的。”
江宁也想站起来,但是他一个趔趄跪倒在了焕的腿边:“不会的,不会的。”他抱住焕的小腿不让他挪动半步。
“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你不是拖累,你也不会烂在这儿。”他一一反驳,顿了顿又说,“我不能没有你。”
“那江宁你说,你说,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被人唾弃,还是为人诟病!没有人看得起我,我没有尊严,甚至除了这张脸,这具破烂身子,我他妈一无所有!”焕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上身随话剧烈地抖动。
“你有......你有......”江宁的声音支离破碎,从兜里掏出了那罐纸星星,“这是杨青萍折的,她给你折的。”
焕盯着那满满一罐星星,无言。
“你不相信?我们一直呆一块肯定不是我做的假。”江宁拉着他的腿慢慢站起来,“王田田和杨青萍爷爷今天也为你说话了,你特别好,不止我喜欢你,他们也喜欢你。你不是一无所有,焕。”
“可是我把你毁了,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会怎么看你?他们会觉得你和那些人一样。”焕后退一步。
“你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就够了。”江宁贴进一步。
“你别过来!”焕向岸边跑去,“你不要以为你说几句甜言蜜语我就会心软。”
他转过身,看见江宁听话地站在那儿,四周空旷,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江宁面上的晶莹,膝盖处的冰碴,还有渗血的额头。
“你这是怎么搞的......”
江宁低下头打量自己,喃喃道:“没事儿。”
江宁像一只脆弱的雏鸟,焕筑起的心墙,在这一刻难以抑制地被他吐出的几个字啄开了细缝。
江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松动,声音轻而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我现在能过去吗?”
焕还未答,一声极其细微却惊悚的“咔嚓”,突兀地切入了死寂的空气。
声音来自江宁脚下的冰层。
两人俱是一愣。
须臾后,又是一声更清晰、更令人胆寒的撕裂声。蛛网般的白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冰面上蜿蜒爬行。
“快过来!!”焕的脸色霎时惨白,所有故作坚硬的冷漠粉碎殆尽,只剩下全然的惊恐,全心全意的担忧,他失声尖叫,本能地朝江宁伸出手。
江宁想跑,可膝盖处传来的刺痛让他的动作迟缓扭曲。
眼看那裂痕越来越密,焕没有任何犹豫,刚才的狠话都抛诸脑后,他朝江宁冲了过去。
他冲到江宁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转身弯腰,将人奋力往自己背上一拽。
“小心点,抱紧我!”焕背着江宁,踉跄地踏着不断发出警告的冰面,每一步都心惊胆战,拼命向岸边奔去。
几乎是在他们踏上岸畔芦苇丛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断裂巨响。他们方才站立的那片冰面,彻底碎裂开来,塌陷成一片幽暗冰冷的水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