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班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航班已经降落G市国际机场,打开行李架请注意防止行李滑落,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我们下次再见!”空姐温柔的声音在机舱中回响,乘客们纷纷起身,伸懒腰、捏脖子的,这一路十几个小时坐下来,也确实够辛苦的。
驾驶舱中,机长和副驾驶做最后检查,检测机身,查航油量,做完飞行记录本登记后,机长发话:“航班结束,辛苦了。”
常庚拖着行李箱走出舱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真的太有落地回家的感觉了,这气温都成了城市的象征之一了。
从最近的员工通道走下廊桥,他简直感觉自己要被停机坪这滚滚红尘给直接打趴下。本来气温就极高,无遮无挡的机坪加上飞机自带的热气,40度肯定过了,50度有没有呢?
前面不远处是机组摆渡车,他跟同航班的机长和观察员一起,往摆渡车走去。
常庚作为航班资历最浅的副驾,上摆渡车的时候很自然地排在最后。等上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从上头下来的飞机,机下已经凑过来一堆人和车,机舱清洁的、行李和货物装卸的、机务检测的,让他有一种一群工蜂围着蜂巢在忙碌的感觉。
钻进去摆渡车坐好,打开手机,微信的信息差不多是咕噜咕噜地冒出来,毕竟是十几个小时的洲际航班,未读信息攒了一堆。虽然熟悉他的好友都知道他在航班上,但不代表他们能把话憋住。尤其是那个聒噪的“数字军团”群,都不知道这几个家伙到底是不用上班呢,还是上班不用干活,怎么就这么能聊。
这个群里都是他发小们,从小一起在民航小区院里长大,准确地说,是从小打到大,管他男生女生,一言不合就开吵,一句不对就开打。现在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人出国了,有些人去北京、上海哪哪的了,有些人离开了这个行当,现在还跟牛皮糖似的粘着的也就这么五个人。
三儿:老二,落地了没?
二叔:你叔刚坐上车呢。
小五:晚上老地方啊!
四爷:我得晚一点啊,你们公司怎么这么多事呢,可着我一个人薅。
老大:当心别秃秃了。
三儿:老大你别乱说,我四爷爷永葆青春、发量永驻。
摆渡车,顾名思义,只是从机坪把人送出来的临时用车,真正下班回家还得去公司大楼坐机组班车。常庚运气不错,没等多久,机组班车就开车了。他把耳塞往耳朵一塞,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就开始在车上闭目养神。睡觉是不可能的了,后排几个空姐正小声又热烈地在讨论着些什么。常庚闭目养神主要是刚从国际航班下来,生物钟有点乱,得放空自己调一调。
常庚的家离班车下车点还有点距离。他到停车场取了车,直接回家。洗了个澡,感觉睡意袭来,调低空调温度,盖上被子,再定个闹钟,就昏天黑地睡过去了。在入睡前一刻,咬着牙哼了一句:糟!忘了吃点东西了!
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睡了个长长的下午觉后,常庚在镜子面前把自己意亮艘环,原来那穿飞行员制服的样子一点不都不剩了。休闲裤、连帽衫、帆布鞋,一个27岁的人,硬是把自己整成个大学生模样,哼着小曲就出门了。
跟哥们约的地方,是他们几个经常混迹的音乐酒吧,叫“昨日”。受老友记荼毒比较厉害,他们也找了一个可以给哥几个经常聚聚的地儿。这个酒吧不知道能不能像老友记的咖啡店一样开得那么长长久久,但看样子三五年的也应该倒闭不了。
常庚到的时候,老三和老五都已经坐没坐相地在窝长沙发上了,朝他抬抬手就算打了招呼。老大坐旁边安安静静地冲他抬抬眼眉。
老大能被称为老大,肯定是全方位的。从年纪到气质、到为人处世的成熟度,用他们的话来说,也就是看在小时候一起打架的份上,没把他当成老头子从他们这伙人中间给踹出去。老大叫袁程,这名字取得都很有上一辈做事的风范,爹的姓加娘的姓,省事。袁程在飞行控制中心工作,俗称掌握飞机运行的男人。
老二,常庚,27岁,飞行员,目前是副驾驶,驾龄有两年多了。今天是第一次执行国际航班刚回来。
老三,付思辰,26岁,是一名警察,跟普通警察有些不同的是,他是机场公安,工作范围就是机场控制区。
老四,是唯一一个女生,因为从小就跟男孩子们一起厮混打闹,男子汉气概十足,要不然怎么可能自称“四爷”呢。四爷大名叫温雅,其实人又不温柔又不典雅,留学回来后到了公司做外航联系的工作,最近公司要加入航空联盟,温雅真的要被熬成爷们了,成天累得像只牲口。
老五,吴桐,年纪最小,25岁,医学院毕业第二年,现在在机场医院做规培。因为在院子里那一批娃娃中年级最小,差不多是被哥哥姐姐们摸着脑袋长大的,搞得落下个毛病,就是特别痛恨别人碰他头发。只要别弄乱他发型,成天笑眯眯的什么都好说;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揉他头发了,立马炸毛。
温雅果然说话算话,这群家伙都海聊一小时了才姗姗来迟。把包随便往付思辰身上一丢,半瘫在沙发上,嚷嚷着渴。吴桐赶紧叫了一杯温水过来。
温雅一口干了:“再这样下去,不管我妈说啥,我都不干啦!那群鬼佬真的是太难缠了。”
常庚:“不都说鬼佬脑子简单没那么多沟沟壑壑嘛,怎么就把你整成这样了?”
温雅:“你少来!当年谁在飞行学院被虐待得三更半夜把我们翻起来诉苦的?那些简单的鬼佬都认死理,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付思辰:“与人打交道其乐无穷啊!”
温雅抓起旁边靠枕就丢过去:“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
付思辰哪里是个省油的灯,抄起靠枕也砸过去。一边砸还一边嚷嚷:“我怎么就站着说话啦?你以为警察叔叔的活好干啊!”
得亏大家下了班都没有穿工作服,要不然这没形象地在公众场合打闹,第二天估计全得去领导那报道。
常庚为了不被这两个疯子误伤,闪身出来打算去洗手间。拐弯的时候走得急了点,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直接踩到一个人。
常庚马上抬头道歉:“不好意思啊,没看路。”
话刚落音,他就愣住了,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看着他,这双眼睛好像黑洞一般把人直往里面吸。常庚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心想:我这是看见什么了?
那双眼睛蹙着眉,淡淡地说:没事。
然后人就走了。
常庚过了两秒钟才缓了过来,转头找人已经看不见了。除了一双眼睛,他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那人长啥样也不知道,高矮胖瘦啥都没留意,只记得声音是个男的。只记得眼睛黑漆漆的,深邃得惊心动魄。
常庚回去坐下,打架已经结束了,大家都静静地坐着听台上的乐队演奏和歌手唱歌。常庚注意到,袁程今晚没怎么说话,就端着个酒杯时不时喝上一口,一直看着听台上的人没挪地方。
付思辰用手肘捅了捅常庚,小声说:“老大好像动凡心了。”
常庚:“对谁?上面那个?”
付思辰:“可不是嘛。他最近有事没事就往这跑,一坐坐一晚上,我们有空的话就叫上我们,我们没空的话他就自己一个人来。”
常庚瞅了瞅台上那姑娘,不算惊艳,但也挺漂亮的,喜欢唱抒情的歌,这都唱了半个晚上了。他点点头说:“还挺漂亮的嘛。”
付思辰侧目:“哟,难得听老二你夸姑娘漂亮啊。”
常庚莫名其妙地瞟了他一眼:“这话什么意思?”
付思辰:“你成天跟一群美女姐姐在一起工作,都没听你说过谁长得漂亮,那绝对的眼高于顶啊!
常庚笑骂了一句:“滚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为啥老大光说不练呢?”
付思辰:“不知道哇。我也不敢乱问。我怕他瞪我。”
常庚啐了他一口:“啧!德性!够出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