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宁安侯到了后面,已然半昏半睡神志不清。
洛棠不知这病究竟有多严重,直到侯爷睡去了,她被婆子带回院里,都没能从惊惶中平复过来,连带午食晚食都没能吃进几口,白糟践了侯府的美味珍馐,直到月上枝头,才抵不住一整日的疲惫才沉沉睡去。
而府里另一头,世子所在的立雪院,蜡烛仍燃着。
谢凤池修长十指拿捏,缓缓展开一幅画卷,借着烛光看清了上面女子的姣好容颜。
身侧的侍卫庞荣目光一顿,极为震惊,他却一双凤目低垂如常地,似乎早就猜中。
庞荣便知道了,侯爷屋里藏着的这幅画……世子心里和明灯似的呢。
可他还是纳闷:“世子,既然您已吩咐我私下去侯爷屋内探寻,为何明面上还叫杜管家去向侯爷征询一番?”
谢凤池笑了一声:“总得展露些软肋和野望。”
人若是表面上完美无瑕毫无所求,这样的人不好拿捏,岂不是叫人忌惮?
与其让旁人猜测父亲病重自己将会如何,不如大大方方叫他们看着,自己不过一介庸人,走得平平常常的世子之路罢了。
庞荣听着,却品出了另一层。
世子其实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书案卷宗,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世子真正在意的,就是他手中那幅画卷。
他的主子向来滴水不漏。
谢凤池没有再延展自己,而是随口似的问:“春老院的人如何了?”
“春老院的洛娘子?从侯爷院中出来后好似受了惊,一整日都没甚吃食。”
谢凤池想到那双盈着泪的双眼,还有轻轻一碰便能擦红的凝脂玉肌,似笑非笑地摇摇头,目光重新挪向手中的画卷。
“这才到哪儿啊。”
确实,这才到哪儿啊。
第一天不过是洒洒水的小打小闹罢了,第二日一大早,洛棠还没睡明白,便被婆子一把拽起梳妆打扮。
若非想起来自己身处侯府,她都怀疑是在逃难了!
“李妈妈,今日是又有什么安排吗?”
李妈妈冷笑一声:“有,今日你须得在侯爷屋外跪坐祷告,为侯爷祈福。”
洛棠傻了眼。
这就是富贵人家的规矩?
可不论她是否愿意,最后还是被带去了院中。
侯爷没起,婆子扔给她一卷经书便不再多管了,只时不时过来督促下,谨防小蹄子偷懒。
洛棠没法儿,只好跪在院前老老实实低声颂念起来,想着也好,比进那呛人又怕人的屋子里好。
可昨日没吃上几口饱饭,一大早胃口又不济,只吃了两口粥点,待到日上三竿太阳当空,夏末的太阳也是毒人的,她被晒得后背刺痛,昏昏沉沉。
可她坎坷的命途哟,远不止只受这些磋磨。
就在洛棠心里想,好累哦,我干脆昏过去吧的时候,院外陡然蹦出一声尖锐的恸哭――
“兄长!兄长如何了!!!”
这一嗓子,再犯昏也能被惊醒!
洛棠猛地一振,扭头便见到个华美妇人势不可挡地冲进了院里,杜管家一边劝一边拦,急得满头大汗。
“姑奶奶,您别进啊,侯爷如今病重须得静养,您贸然去了可不是冲撞了吗!”
那妇人提着裙摆怒不可遏:“我回家看兄长怎就冲撞了?”
她一扭头,看到跪在院前发呆的洛棠,脚步蓦然一顿,神色卡在焦急与不悦之间,僵硬地眨了两下眼,似有些晃神。
杜管家匆忙挡到两个女人中间:“是小人说话不周正了,姑奶奶来看侯爷自然不冲撞,只是没个通传,侯爷还未醒啊!”
妇人却不再听劝,一把推开杜管家走到洛棠面前,神色复杂无比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压着怒气问:“那她是谁?她能来得,我来不得?”
杜管家心中暗叹一声遭了灾,怎得今日偏偏就叫姑奶奶回府撞见了呢?
面对着妇人的横眉冷眼,洛棠自觉瑟缩地低下头,身子微微抖起来。
她听见了,这位是侯爷的妹妹,又是个不能得罪的贵人。
可太吓人了……侯府也太吓人了,动辄便将人放在刀尖麦芒上针对……
“这是,是,是侯爷带回来的娘子,年纪小,便多照拂着。”
杜管家捏了把汗,圆了个尚且妥当的说辞。
却不想妇人盯着少女乌黑的发顶,脸色越发沉得像一汪深潭,仿佛随时都能暴起,要了这蒲柳般孱弱的少女的命!
看着这张脸,仅仅是多照拂着!?
呸!
最可怜的便是洛棠了,跪了一上午本就摇摇欲坠,蓦地被如此凌厉的目光盯住如寒芒在背。
所幸很快屋里便来了动静,侯爷醒过来,虚弱沙哑的嗓子头一遭喊得便是洛棠的名字。
洛棠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强忍酸胀的双腿冲两人行了个礼,转身迫不及待地逃去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