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洛棠的良心和善意,在钱袋里真的拿不出什么钱之后,终于几近磨灭。
她也想过,挨过这一阵,她就能当少卿夫人了,可这阵子究竟要挨多久,她看不到头。
眼看吃食从三菜一汤慢慢缩到了一菜一汤,最后连汤都没了,她吞咽都艰难了许多。
能变卖的都拿去卖了,能问的人也去问了,可崔绍一丁点儿要被放出来的风声都没有。
洛棠甚至还想到将新写好的话本拿去别的书铺出售,可总是第一天说好,第二天就被退回,管家与碧溪他们想出去谋些生路,也总是遭遇各种意外,有的甚至威胁了性命。
四面楚歌。
洛棠不甚聪明,却也猜到怕是谢凤池还在盯着她,否则谁会连着她们这些下人都要赶尽杀绝呢?
他在惩罚她。
如果说刚离开谢凤池时,是因着察觉出他的真面目有些吓人,察觉出他或对自己别有所图,或是自己驾驭不了的人,想趁早离了重觅良人,现在则是真的怕上了对方。
洛棠回屋后将话本一丢,忍不住抹眼泪。
她难受得想,崔绍,不是我心狠,真的是,这日子我要过不下去了。
好姐姐说得对,她的好时候就这么点,如此蹉跎了,若最终都得不到回报,这辈子可真是要从头惨到尾了。
不甘心又如何?她不要在崔绍身上赌了,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她赌不起了。
她是有错,或许正是她将灾难带给了崔绍,可她也努力补救了不是?
本事就这么多,她若是趁早走了,或许对他亦有好处。
你看,她在尽她最大的努力替他着想了,她何曾为一个男人考虑过这么多?
崔绍先前也托碧溪同她说了,若真等不到,就别等了,便知他也是舍不得她吃苦的。
她就该将这份不甘心化作动力,重新去找个能让她更好依附的人,才能叫自己好,叫崔绍也好。
这番自我劝说,终是叫洛棠心中背负的自责减轻了些,她甚至还悻悻地想,听闻明日城郊有秋猎,她大不了最后尝试一次,去试试看是否见得到六皇子,可以再求一次情。
最后一次了。
也是因着半年来,京中局势一直胶着冷肃,中秋之前,几位与案情牵连不深的尚书一同上书,正值秋收,不若举行秋A,即秋猎。
一来可以小练兵马,扬我国威,二来护田驱兽,也显得圣上关心民生。
圣上虽还满心盯着江南的贪腐案,可二位尚书所言却也有理,加上去年大雪摧毁了不少田耕,本就该设计场春猎振奋众部,可惜那时他还缠绵病榻,如今既然尚有精力,自然应允。
于是这场秋A便定下来了。
銮驾出行,仪仗恢弘,恰天公作美,万里无云,百姓们围绕在道旁,恭敬又热闹地恭迎。
洛棠今日未戴帷帽,担心将脸全部遮住找人不方便,便只戴了半片面纱,挤在人群中张望着。
她小心避开为首气势最强的圣上的视线,毕竟那也是个土埋到脖子的老家伙,万一看见她酷似娴妃,她也是逃不掉的。
先前便担心,谢凤池本就是打算将她养好了,送给圣上的。
她同样避开了跟在銮驾后,一身蟒袍的大皇子的视线。
那人目光狠厉凌虐自己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想起来就叫人瑟缩。
身旁的百姓们无不赞颂皇帝这几个儿子各个器宇轩昂,洛棠目光只盯紧了三位皇子中的最后一位。
赵彬骑着匹黑马,在他两位肃穆兄长的衬托下,显得儒雅又俊秀,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一眼掠过人群。
洛棠有意伸长脖子吸引六皇子的注意力,可眼神一晃,心脏差点骤停――
谢凤池驾着白马,恰就出现在这几个最尊贵的人身后。
一时间,身边原本称赞皇子们的百姓,转头都在低叹,这位安宁侯当真俊美无边!
怪不得传闻里,三公主前些年始终不肯嫁,就是要等这位呢。
谢凤池今日穿着身绯色的交襟衮服,襟口露出抹白罗的内衬,劲瘦的腰肢以玉带相束,水波纹的衣摆下,隐约露出结实的长腿,白绫袜黑皮履蹬在身下白马的脚蹬上。
比起原先总是一身长袍鹤氅的人,今日的他多出几分英气,越显矜贵俊美。
谢凤池墨发高束,额前光洁,修长凤目低垂着扫过人群,薄唇轻抿,叫人看不出情绪,眼神在瞄过洛棠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好似停顿了片刻。
洛棠抖了抖,还是将原本探出的身子缩了回去。
他怎得也在?不是说,要,要守孝吗?
谢凤池波澜不惊地收回视线,将她的惊讶慢慢咂摸碎,吞咽进心肺。
銮驾驶出城外,有好事的百姓还陆续跟着,洛棠心尖儿微微一抖,因谢凤池在,甚至想着算了,可折返的步子尚未迈出,崔绍温柔看她和六皇子懵懂天真的模样又在心头浮现。
洛棠咬紧牙,深深吸了口气。
算了,说好是最后一次了,大不了小心些。
她手头攥着些银钱,将面纱戴戴牢固,跟着人群一同走向城外。
打算得挺好,銮驾仪仗虽防守严密,可人是活的,只要自己引到六皇子注意,或者是稍微买通个什么人去唤一声六皇子,见面应当是不难的。
可要不说,她这般女子见识浅薄呢,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她又饿又渴地守在猎场外,都没能再见六皇子一面。
原本看热闹的路人们也都被如山一般冷硬的守卫拦下,渐渐退去,若再没甚进展,她独自在猎场外也格外引人瞩目,绝不妥当。
洛棠心灰意冷地想,今日怕是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