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在我初步厘清了肯尼亚叔叔遗留的灰色帝国,我清醒地认识到,仅仅依靠商业层面的合规清理与账目审计,远不足以根除这株寄生在布莱克家族血脉深处的毒瘤。
那些深度参与了这些黑暗勾当,双手早已沾染了难以洗净的污秽,并在其中攫取了巨额利益的关键人物,若不进行一场触及灵魂本质的彻底清算与精神威慑,他们随时可能在新秩序的缝隙中改头换面,以更隐蔽的方式继续滋生蔓延,甚至在我稍有不慎时反噬于我,将布莱克家族这艘巨轮重新拖回那片充斥着谎言与背叛的黑暗海域。
因此,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举行一次非同寻常的聚会,一次划清时代界限的秘密晚宴。
宴会的地点被我特意选在了布莱克庄园内一间久已废弃的“镜厅”。
这个大厅始建于维多利亚时代晚期,其最初的设计用途已湮没在家族历史的尘埃中,唯一令人过目难忘的特征是:四面巍峨的墙壁均被巨大的水银镜面所完全覆盖。
这些镜子因历经一个多世纪的岁月侵蚀,背面的镀银层已出现细微的氧化痕迹,映照出的人影时而清晰得令人不安,时而模糊扭曲如同鬼魅,仿佛穿梭于冰冷现实与虚幻噩梦之间的边界。
厅内没有悬挂水晶吊灯,只在那张由整块黑檀木打造的宴会桌中央,等距摆放着一排跳动着幽蓝色火焰的电子烛台,它们散发出的冷冽光芒,在无数镜面的反复折射与无限镜像中,仿佛置身于一个永恒轮回的迷宫。
我独自坐在长桌最远端的主位,而受邀的十二位客人则分坐于长桌两侧。
当这些往日里在伦敦金融城叱咤风云、或是在全球阴影世界中游刃有余的男男女女们,身着价值不菲的晚礼服或剪裁完美的定制西装,怀揣着志忑不安的心情踏入这间光怪陆离的镜厅时,他们脸上那精心维持的、用于应对各种危机的镇定面具,几乎在瞬间就土崩瓦解,显露出其下隐藏的惶恐与不安。
每个人都能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乃至无限延伸的镜子里,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影像。
那些镜像,有的将内心的焦虑放大到极致,有的将面容的恐惧扭曲成怪诞的模样,有的则映照出一副随时准备狡辩与伪装的虚伪表情。
他们彼此之间,也通过镜子的无情反射,清晰地窥见到对方无法掩饰的神情变化,任何一丝不安、算计、恐惧都无法隐藏。
他们如同踏入了一个专门为他们设计的精神牢笼,小心翼翼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闪烁不定,既不敢与端坐在主位上的我进行直接的目光接触,更不敢长时间凝视镜中那个被无数个自己包围的影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香水、陈年灰尘以及集体恐惧的气息。
晚宴在一种唯有烛火轻微噼啪声的沉默中开始,穿着黑色制服的侍者如同幽灵般端上极其精致的菜肴和陈年佳酿,但几乎所有人的刀叉都悬在半空,目光游移,味同嚼蜡。
所有人的注意力与心神,都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牢牢地捆绑在我的身上。
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参与过对肯尼亚的谄媚逢迎与精心欺骗,甚至间接或直接地坑害过我那坚守原则的父母,他们或许天真地以为新主位上坐着的是信奉着虚伪宽恕与廉价仁慈的“耶稣式”人物,但今天,在这个如同审判庭般的空间里,他们忽然意识到,主位上的继承人,身上散发出的凛然气息,绝非救赎者的悲悯与软弱,而是一位即将执行最终裁决的审判官。
他不是带来宽恕的“耶稣”,他是执掌光明与刑罚的“路西法”,他的法则不是无条件的赦免,而是基于绝对公正的严厉审判与终极裁决。
在这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后,我终于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纯银餐刀,它落在盘子边缘,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轻响。
我缓缓擡起眼睑,逐一扫过长桌两侧每一张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脸庞,以及他们身后镜中那些无所遁形的倒影。
我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在空旷的镜厅中清晰地回荡。
“诸位,”我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如同经过精密测量般沉稳,“今晚我邀请大家来到此地,其目的绝非为了品尝这些徒具形式的美食佳酿,而是想借此机会,与诸位分享并重新审视一个古老的故事,一个关于路西法以及这个故事与我们每个人处境相关的启示。”
我并没有遵循传统的宗教神话叙事,而是重新诠释那个关于路西法堕落的经典寓言。
“在那些流传了千百年的宗教叙事中,路西法曾是天国之中最接近上帝御座的天使长,因其无与伦比的骄傲与不甘,拒绝向上帝新造的造物“人类”屈膝跪拜,最终率领天国三分之一的天使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反叛,失败后堕入无尽的深渊,化身为魔王撒旦。这故事听起来,像一场源于尊严与嫉妒的神界权力更叠悲剧。但今晚,我想请诸位尝试换一个截然不同的视角来审视它。”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或许,路西法那次震惊寰宇的‘堕落’,并非如传统所描述的那样,是一次从至高无上的神坛坠入万劫不复的罪恶深渊的沉沦,而是主动地探察。因为他看到,那个被上帝寄予厚望名为‘人类’的造物,正在懵懂的欲望与初生的自由意志中剧烈摇摆,即将在贪婪与短视的驱使下,滑向集体堕落与自我毁灭的边缘。高高在上的天堂只需要纯粹的顺服与赞美,而纷繁复杂的人间,这片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土地,需要的不是盲从的信徒,而是清醒的守望者、界限的标定者,以及当界限被践踏时执法的审判者。”
我刻意停顿了良久,让这个新的解读在镜厅中弥漫。
我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却蕴含着更强的力量:“而上帝、天使、恶魔,这些看似超然物外的概念,它们从来就不是高高在上的超自然实体。它们就深深地植根于我们的人性土壤之中,是我们内心每一次价值抉择的内在投影与化身。”
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当我们选择诚信、怜悯、创造、守护与承担责任时,我们便是在呼唤并成为了自身内在的神性,我们就是行走于人间的‘天使’。而当我们放纵贪婪、欺诈、背叛、冷漠与毁灭的冲动时,我们就是在召唤并化身为内心潜伏的‘恶魔’,成为了‘撒旦’意志在尘世的执行者。天堂与地狱,并非遥远不可及的死后归宿,它们正是我们每时每刻,通过我们的选择和行为,正在共同创造的现实环境与心理状态。”
“因此,路西法的真正意义,不在于他简单地代表了邪恶或叛逆,而在于他象征着自由选择之后必须承担的代价与责任。当人类集体在黑暗中迷失方向,当道德的界限被肆意践踏变得模糊不清时,路西法就会开始履行审判官的职责。他以他那纯粹的理性光芒,照亮人们所行走的每一条歧路,迫使人们无法再自我欺骗地看清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他本质上是一面绝对诚实的镜子。”
我说着,擡手指向四周那无数面古老而斑驳的镜子:“就像这间大厅一样,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迫使你们直面那个最真实、最赤裸的灵魂。”
这番话之后,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然后低下头,喜只剩下紧张的沉默。
在场中的一些人,本就是权力、金钱与欲望的狂热崇拜者,内心深处或许隐秘地向往着路西法或撒旦所代表的叛逆力量,绝对自由与打破一切规则的快感,甚至曾幻想过与这样的存在同流合污,一起在堕落的深渊中狂欢。
然而,此刻他们从我这个年轻的继承人口中听到的,却是一种将神魔完全内化于人类本身,与更为现实意味的解读。
他们窥探着镜中面无表情的我,一种混杂着恐惧、敬畏与某种诡异吸引力的直觉开始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眼前这个艾略特·布莱克,或许并非他们最初想象的,可以轻易腐蚀或控制的对象,他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为应对这个时代集体堕落而“降临”人间的警告者,他的目的不是为了与他们一同沉沦,而是为了审判沉沦。他是那道划破黑暗的界限之光,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人性底线的最严厉的提醒与拷问。
在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死寂,只能听到电子烛火偶尔爆裂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某些人因极度紧张而变得颤抖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汗水从额角滑落的微弱声响。
终于,一位曾是肯尼亚叔叔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主要负责与东欧及中东神秘组织进行灰色交易对接的董事,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道:
“布莱克先生,尊敬的先生……如果,如果我们中的一些人,就像您比喻中那样,已经,已经在那条路上走了太远,双手或许已经沾上了太多……太多洗不干净的污秽,他们的灵魂半只脚或许已经踏入了您所说的‘恶魔’的领域,他们,还有所谓的回头路可走吗?”
这个问题无疑问出了在场超过半数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侥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从主位上站起身,走到那位提问的董事身后,我的身影,连同他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写满惊恐的脸庞,一同清晰地投射在对面那巨大的镜子里。
我俯下身,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耳语,却让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头路?”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这个问题,亲爱的先生,你不应该来问我。你应该问你自己,问问你们面前这些镜子里映照出的千千万万个自己。”
我直起身,笑眯眯地环视全场。
“我今晚站在这里,不是以一位散发廉价救赎的救世主的身份,来给你们发放通往天堂的赎罪券的。路西法的职责清单里,没有‘宽恕’这一项,他只负责清晰地标定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并对越界者执行界限法则。”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镜厅中炸响:“人之所以为人,其最根本的尊严与价值,在于我们承认并自愿遵守某些高于兽性本能,超越纯粹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的道德律令。诚信、责任、怜悯、对生命的敬畏、对承诺的坚守,这些不是文明社会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将我们与丛林里遵循最原始欲望的野兽区分开来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屏障。”
“而如果,”我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有人自愿放弃这些使人成为人的特质,选择像野兽一样生存,奉行欺诈、背叛、掠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那么,很抱歉,审判者也将不再以‘人’的伦理与法律来对待他。他将被彻底抛回那个他自己选择的黑暗丛林,在那里没有怜悯,没有救赎,没有规则,只有更锋利的爪牙,更狡诈的陷阱和更冷酷无情的猎杀。你们过去在肯尼亚的阴影庇护下所做的一切,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那些对信任的背叛,那些可能间接甚至直接导致的无数生命的毁灭与家庭的破碎,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那几个与“收割者之镰”生物计划以及针对q国的战略渗透有直接关联的人,他们顿时面如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冷战。
“从今夜起,布莱克集团的规则,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