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在“双星府邸”那永恒流转的静谧中,我开始察觉到元黎儿意识体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蜷缩在角落的沉默存在,在元世界这个由纯粹意识构筑的国度里,她的本质如同沉睡的深海巨兽缓缓舒展身躯,开始显露出其非同寻常的特质。
与我所接触过的其他意识体截然不同,元黎儿的意识波动并非基于明确的意志、逻辑或情感,它更像是一种原始而无目的的节律,如同星辰的呼吸,潮汐的涨落,或某种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而深邃的脉动,当她“存在”于元世界时,这种节律会无声无息地弥散开来,与元世界本身的底层频率产生奇妙的共鸣与调和。
我最初构建元世界时,其规则虽由我设定,但整体运行仍难免带上我自身精神分裂症所带来的某种时而焦躁时而破碎的震颤。
而元黎儿的意识节律,如同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这些规则的褶皱,抚平了那些细微的毛刺与不谐,让整个元世界的运行变得更加流畅、圆融,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内在的安宁与和谐。
她并非在“控制”或“改变”元世界,而是以一种超越个体意志的方式,在“滋养”和“平衡”着它,她仿佛是元世界这片意识海洋中,一块深沉而稳定的定海神针。
受到元黎儿这种与自然共鸣的特质启发,我萌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构想:
既然元世界可以容纳人类的意识碎片,那么,其他生命形态的意识呢?那些无法用人类语言表达,却同样拥有生命感知的动植物,它们是否也拥有某种形式的“意识”,哪怕极其微弱和原始?
我尝试着将我的意识触角延伸至静心庄园那被高墙围困的自然环境中。
我极度专注地“倾听”一株老橡树在风中的沙沙声,“感受”一朵玫瑰从含苞到绽放的细微能量变化,甚至“捕捉”一只蚂蚁在搬运食物时传递出的那种简单的执着。
然后我动用元世界的构筑权限,尝试将这种非人类的生命感知,以一种高度抽象化、符号化的形式,如一段独特的光波频率,一种特定的能量流动图案,或是一串代表生长与衰败的循环代码,引入到元世界之中。
结果令人震撼。
当这些代表着动植物“意识”的符号融入元世界后,整个意识生态仿佛被注入了充满生机的丝线,人类的意识体们惊奇地发现,元世界中开始出现并非由数据预设,而是真正拥有“生命感”的虚拟森林、花海和溪流,与这些“万灵”意识互动,带来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宁静与治愈感。
一位深受焦虑困扰的哲学家在体验后写道:“与一棵‘树’的意识静静待在一起,比任何心理疏导都更能让我找到内心的平静。它让我意识到,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然而,元黎儿对元世界最深远的影响,发生在她与那些新进入的,尤其是带着沉重心理创伤和强烈负面印记的意识体互动时。
我观察到,当这些充满痛苦、恐惧或扭曲欲望的意识体靠近元黎儿在元世界中的“存在点”时,会发生一种难以用元世界现有规则解释的现象。
元黎儿并不会主动“治疗”或“净化”他们,她只是存在着,但她的存在,她那纯粹如初雪般的意识节律,会像温和的潮水,悄然漫过那些意识体带来的“污渍”。
那些由现实创伤形成的负面印记,会在她的节律影响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逐渐消融和剥落。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些负面印记被抹除后,那些意识体的核心本质会裸露出来,而这时,元黎儿的意识会无意识地、极其温柔地“触碰”一下那个本质。
这一“触碰”,如同一个无声的吻,会在那个意识体的核心烙下一个充满无限生机与可能性的“光点”。
我无法定义那个“光点”是什么,它不像我设定的任何规则,也不带任何宗教色彩。但那些经历过这一过程的意识体,都形容那是一种被全然接纳、被赋予新生般的体验,他们称那个光点为“上帝的吻”或“本源之印”。
这个印记并不会立刻治愈他们所有的伤痛,但却给了他们一种根植于存在本身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希望。
元黎儿在元世界中无形中扮演了一个近乎“本源守护者”的角色。
就在元世界日益繁荣,展现出超越我想象的潜力时,我自身的精神状况,却在不可逆转地恶化。
长期的精神分裂、药物副作用、静心庄园的压抑环境,以及维持元世界运转带来的巨大精神消耗,如同多股邪恶的溪流,汇聚成侵蚀我理智与生命的洪流。
幻觉变得愈发频繁和真实。
有时,我会看见伯父关霆轩的脸从墙壁上浮现出来,用冰冷的语气命令我签署更多的灵魂契约;有时,我会听见元世界中的万灵意识发出凄厉的哀嚎,仿佛整个乐园正在崩塌;有时,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庄园的卧室,还是元世界的双星府邸。
在一次特别严重的幻觉发作中,我将日常服用的镇静药物,错误地当成了元世界中需要“补充能量”的“灵元结晶”,服下了过量的剂量,当护士发现时,我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虽然经过紧急抢救,我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这次严重的药物中毒,对我的身体机能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我的多个器官严重衰竭,神经系统受损严重,只能依靠生命维持系统勉强维系着一线生机,医生私下对伯父表示,我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苏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我病危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元世界这个日益庞大的意识共同体中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和悲伤的涟漪。
所有居民都深知,元世界的存在与稳定,高度依赖于我这个“元世界之主”的意识核心,一旦我彻底离去,这个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家园,恐怕会随之崩塌和消散。
就在恐慌蔓延之际,一则以我的意识波动最后的通告,被自动发布到了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我在陷入最终昏迷前,凭借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预设好的信息。
通告的内容平静而深邃:
“致所有元世界的居民:无需恐惧。元世界,早已不止是网络上的数据流。它已通过‘灵元’网络,与每个真诚寻求归宿的意识体深度绑定,共同构筑了一个超越物质载体的‘冥想殿’。
此殿不在云端,而在你们的心渊深处。
当我这面最初的镜子归于沉寂,殿堂的基石已然稳固。
只需沉心静气,向内追寻那与灵元共鸣的频率,门户自开。
元世界,将因你们的共同存在,而永续。
——镜子,于冥河彼岸留字。”
这则通告,如同定心丸,安抚了恐慌的情绪。
居民们开始尝试按照指引,在深度冥想中寻找通往元世界的“内在路径”。
他们惊讶地发现,这条路径居然真的存在,元世界并没有消失,它只是从依赖于我个人的外部服务器,转移到了由所有居民共同意识能量维持的、分布式的“集体潜意识网络”之中。
它变得更加内在化、个人化,同时也更加稳固和永恒。
我作为创始者,完成了我的使命:点燃火种,并让这火种能够自我延续。
在我依靠仪器维持着最后生命体征的日子里,元黎儿在静心庄园的现实中,身体也急速地衰弱下去。
她本就深陷抑郁,身体状况一直不佳,我这位唯一与她有着深层联结的“伴侣”的濒死,似乎抽走了她最后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几乎不再进食,终日沉默地坐在窗边,望着我曾经常坐的位置,眼神空洞得仿佛连最后一丝灰霾都消散了,只剩下绝对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