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共饮
木倩倩独自坐在房里，没精打采的倚在窗槛边，望着窗外。霜降已过，山顶结霜更胜山脚，遍山的草木花叶都披着冰晶，偏偏她的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弟子服，也感觉不出来冷。
沈陌离立在门边看着，心中叹息，自己和大徒弟一样，都是为情所困之人。他取来厚夹袄，给木倩倩披在身上。木倩倩黯淡的双眸抬眼看来：“师…尊？你不是……”
“闭关是假，下山办事是真”沈陌离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壶热酒，两只酒杯，置于案前，招呼她道：“倩倩，过来，师尊陪你醉一场如何？”
木倩倩看着白衣胜雪的师尊，缓缓流出的艳色琼浆映着他清冷的面容，终日白皙的面上有了些许生动的红润，显得亲近，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了疼惜，还有一些和自己类似的情绪，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潺潺”的柔和酒声夹杂着果实的醇香，让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近日难得的舒缓。
她缓步走过来坐在案前，抬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个干净，再拿第二杯时，被沈陌离拦住了：“借酒消愁愁更愁，我叫你可不是为了喝闷酒的，倩倩，我们来玩行酒令，输家主动说出一个秘密，公平公正，怎样？”
木倩倩只想喝酒，爽快答应：“怎么玩？”
沈陌离神秘道：“我知道一种别人都不会的行酒令，叫做猜拳。”
“什么是猜拳？”
“我来教你，我们两人同时出手，口中报一数字，与我们伸指数目之和相同者胜，输的人罚酒一杯，并且要说出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好，就猜拳”
“来，听我喊口令，一二三，出手！”
沈陌离和木倩倩越喝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玄秋水入夜时来房门口探望，只听见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大喊着“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三星照啊……”之类从未听过的话，她一脸茫然，但见木倩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尽情释放近日压抑的情绪，也就由得他们去。嫌他们太吵，走时还布了一层结界，自去休息了。
“师尊，我又输了……我再罚一杯，告诉你一个秘密”木倩倩已经有些飘了，沈陌离酒量好好，但也喝得兴起，已经忘记了什么高冷自持，嫌长发总往下滑，就近将案上竹筷拔出一支，胡乱挽住一头墨黑长发一插，世界清爽了：“呼，你说！”
一杯酒下肚，木倩倩道：“宁修那个小师妹从前就一直很喜欢他，他跟我说过的，但是他也说，他心里只有我……你说，男人的嘴是不是都不可信？”
沈陌离也是男人，刚想辩解，转念一想，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撒谎，确实也是不可信的，转而承认道：“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以后都不能轻易相信男人跟你说的话！”
谁知木倩倩听了又不乐意，摇头道：“不，不是，起码你和师弟不会骗我，你们的话可以相信”
沈陌离苦笑着道：“倩倩，有时谎言也有善意的，说谎的人也许并无恶意，而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相信吗？”
“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是师尊或者小墨迹骗了我，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木倩倩双颊绯红，更添明艳，眼波却擒着水花，不死心轻声道：“师尊，他要与公孙雨成婚了，也是有难言的苦衷吗？”
“什么？！”沈陌离惊怒站起，酒醒了一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说？！我以为你们只是吵架赌气闹分手！”
木倩倩面上露出茫然：“闹分手是什么？他们的婚事已成定局，不日就会发出请帖昭告天下，我早说晚说，又有何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早一点，便来得及……”来得及什么呢，沈陌离自己也不知道，来得及让宁修回心转意吗？他甚至不知道宁修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心。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即墨影，木倩倩的事情总是托付给玄秋水，现在才关心，显得有些晚了。他很内疚，木倩倩看出来了，轻声道：“师尊，感情之事讲求你情我愿，不是别人可以插手干预的，如果宁修注定要离开我，现在离开，总比成婚之后再变心更好。”
“你啊你，怎么变成你来安慰我了”沈陌离跌坐回去，叹道：“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娶不到你是他的损失，我听说公孙雨跋扈又任性，怎么能跟你比，以后有他受的了”
木倩倩破涕为笑：“师尊一直教导我们不能在人后妄议旁人，怎么这会儿为了我坏了自己的规矩，说起公孙姑娘的坏话来了？”
“再来一局，输了我便告诉你”沈陌离也笑
“你不说我也知道”木倩倩不胜酒力，摇摇晃晃的靠在案边“师尊一定很累吧”
沈陌离一愣，见她趴倒在桌上，声音越来越小：“师伯跟我说过你小时候的很多事情，为了宗门和你师尊，你背负了很多，也变了很多，但是现在你忘了，反而轻松，这样你就能……”
“这是什么意思？倩倩？”两人话没说完，木倩倩已经醉得不醒人事，怎么也喊不醒，沈陌离无奈，只能扶她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师尊……”木倩倩突然出声，沈陌离以为她又醒了，应道“什么？”
转头去看，木倩倩依旧双眼紧闭，原来只是呓语，他站起身，准备熄灯离开，听见木倩倩又说：“我今天见到浮枝了”
沈陌离好笑的轻轻拍她的头：“浮枝已经死了，是我亲手杀的，你醉迷糊了，好好休息吧”
他带上酒旋身出门，一跃而起，躺在房顶，满天星斗闪烁，好不热闹，他满腹心事，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的人。
木倩倩说的没错，他确实挺累的，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和原主一样，爱上了同一个人。他既要做好沈陌离的本分，又要尽力掩藏自己的爱意。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原主宁愿选择闭关逃避，也不愿再见即墨影，沈陌离在害怕，怕自己忍不住靠近，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意。
爱而不得的滋味，他很能共情，原主也好，木倩倩也罢，都无法脱离因爱所生的怖与忧。纵然有万千重要的事在这个节骨眼等着他去做，今宵他也只想一醉方休。
翌日，天光大亮，沈陌离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爬起来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回想昨天和木倩倩猜拳喝酒，暗骂自己荒唐，修真界宗门掌教，居然半夜带着自己失恋的徒弟买醉，仪态全无，威严何在？
他一跃而下，与刚巧打开房门的木倩倩面面相觑。
“早，为师…来晒太阳，南峰阳光好”他把手藏进袖窿，下意识的搅弄袖边。
“师尊早！”木倩倩酒气全无，看起来又恢复了那个清爽元气的小姑娘，她甜甜一笑：“山巅常年飘雪，阳光是不如南峰的好，师尊有空多过来晒晒”
“嗯”沈陌离转身要走，被木倩倩喊住“师尊！你又要走了吗？可不可以带上我？”
“危险”沈陌离不想让她刚刚恢复就又置身是非中，正要拒绝，木倩倩就拿出杀手锏，撒起娇来：“好师尊，你就带上我吧，大考前你还答应我要带我下山去看看的，小陌离都不知道下山几回了，你不能厚此薄彼的！”
“倩倩……”沈陌离吃软不吃硬，正不知怎么拒绝，看见玄秋水出现在视线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招呼道：“师姐！倩倩的伤……”
“你带她去好了”玄秋水道：“她身体已无大碍，有你在，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心病还须心药医，出去散散心对她有好处”
“可我此行……”沈陌离还是不放心，被玄秋水打断：“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天腿的男人满世界都是！下山重新找一个再回来！”
话已至此，沈陌离也不再拒绝。玄秋水将瓷瓶还给他，表示血中确有魔息，被动过手脚，但是自己无法净化。
“咒术净化，是扶风老儿家族最擅长的，但是他未必肯真心实意的帮你这个忙”玄秋水提及扶风，一张冰块脸尽是冷意。
沈陌离自嘲道：“没办法，是我这个掌教无法服众，我只能去百炼阁找宇文大小姐，我跟她倒是有些交情”
“哼，天生反骨之人，他以前也不服师尊，那又如何？他服不服掌教之位也轮不到他坐！”玄秋水不愿再提看不惯的人，叮咛了木倩倩几句，又给了他们一些丹药，闭关炼丹去了。
沈陌离走前给自己施了老一套的易容术，又让木倩倩改穿男装方便走动，沿着大路下了山，好巧不巧，在正门口遇到了朱佩门一行人，宁修个子高挑，容貌出众，两人一眼就看见他站在其中。
宁修显然也看见了木倩倩，虽然她扮了男装，但他们之前感情好时一同外出，木倩倩也曾扮男装跟着他一起，是以宁修只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眼神从沈陌离面上快速掠过，停在木倩倩身上，接着又垂下眼去，盯着面前石阶。领队的开口道：“两位师兄弟，我们是朱佩门前来送贴的，请问掌教副使云雀师叔现下是否在宗门内？”
木倩倩也不看说话之人，直直盯着宁修问：“送什么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