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红楼梦:绣像珍藏本·下》( - 回归经典:古典名著绣像珍藏 - 罗贯中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九十章《红楼梦:绣像珍藏本·下》(

第六十八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大闹宁国府话说贾琏起身去后,偏值平安节度巡边在外,约一个月方回。贾琏未得确信,只得住在下处等候。及至回来相见,将事办妥,回程已是将近两个月的限了。

谁知凤姐心下早已算定,只待贾琏前脚走了,回来便传各色匠役,收拾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里进香去。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原故告诉了众人。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

兴儿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鲍二家的听了这话,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跑进去报与尤二姐。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理衣裳迎了出来。至门前,凤姐方下车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凤姐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周瑞旺儿二女人搀入院来。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拜见,张口便叫“姊姊”,说:“今儿实在不知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凤姐忙陪笑还礼不迭。二人携手同入室中。

凤姐在上坐,尤二姐命丫鬟拿褥子来便行礼,说:“妹子年轻,一从到了这里诸事,凡事都是家母和家姊商议主张。今日有幸相会,若姊姊不弃寒微,凡事求姊姊的指示教训。奴亦倾心吐胆,只伏侍姊姊。”说着,便行下礼去。凤姐儿忙下座还礼,口内忙说:“皆因我也年轻,向来总是妇人的见识,一味的只劝二爷保重,别在外边眠花宿柳,恐怕叫太爷太太耽心。这都是我的痴心,谁知二爷倒错会了我的意。若是外头包占人家姐妹,瞒着家里也罢了;如今娶了妹妹作二房,这样正经大事,也是人家大礼,却不曾合我说。我也劝过二爷,早办这件事,果然生个一男半女,连我后来都有靠。不想二爷反以我为那等妒忌不堪的人,私自办了,真真叫我有冤没处诉。我的这个心,惟有天地可表。头十天头里,我就风闻着知道了,只怕二爷又错想了,遂不敢先说;目今可巧二爷走了,所以我亲自过来拜见。还求妹妹体谅我的苦心,起动大驾,挪至家中。你我姊妹同居同处,彼此合心合意的谏劝二爷,谨慎世务,保养身子,这才是大礼呢。要是妹妹在外,我在里头,妹妹白想想,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再者叫外人听着,不但我的名声不好听,就是妹妹的名儿也不雅。况二爷的名声更是要紧,倒是谈论咱们姐妹们,还是小事。至于那起下人小人之言,未免见我素习持家太严,背地里加添些言语,也是常情。妹妹想:自古说的‘当家人,恶水缸’。我要真有不容人的地方儿,上头三层公婆,当中有好几位姊妹妯娌们,怎么容的我到今日?就是今日二爷私娶妹妹,在外住着,我自然不愿意见妹妹,我如何还肯来呢?拿着我们平儿说起,我还劝着二爷收他呢。这都是天地神佛不忍的叫这些小人们遭塌我,所以才叫我知道了。我如今来求妹妹进去,和我一块儿,住的使的,带的穿的,总是一样儿的。妹妹这样伶俐人,要肯真心帮我,我也得个膀臂。不但那起小人,堵了他们的嘴;就是二爷,回来一见,他也从今后悔,我并不是那种吃醋调歪的人:你我三人,更加和气,所以妹妹还是我的大恩人呢。要是妹妹不合我去,我也愿意搬出来,陪着妹妹住,只求妹妹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留我个站脚地方儿,就叫我伏侍妹妹梳头洗脸,也是愿意的。”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尤二姐见了这般,也不免淌下泪来。

二人对见了礼,分序坐下。平儿忙也上来要见礼。尤二姐见他打扮不凡,举止品貌不俗,料定是平儿,连忙亲身挽住,只叫:“妹子,快别这么着,你我是一样的人。”凤姐忙也起身笑说:“折死了他!妹子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这么着。”说着,又命周瑞家的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为拜见的礼。尤二姐忙拜受了。二人吃茶,对诉已往之事。凤姐口内全是自怨自错,说“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妹妹疼我”。

尤二姐是个实心人,便认他作是个极好的人,想道小人不遂心,诽谤主子亦是常理,故倾心吐胆,叙了一会,竟把凤姐认为知己。又见周瑞等媳妇在旁边称扬凤姐素日许多好处,只是吃亏心太痴了,反惹人怨;又说“已经预备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便知”。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便说:“原该跟了姐姐去,只是这里怎样着呢?”凤姐儿道:“这有何难,妹妹的箱笼细软之物着小厮搬了进去。这些粗夯货要他无用,还叫人看着。妹妹说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尤二姐忙说:“今日既遇见姊姊,这一进去,凡事只凭姊姊料理。我也来的日子浅,也不曾当过家,世事不明白,如何敢作主呢?这几件箱笼拿进去罢。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过是二爷的。”

凤姐听了,便命周瑞家的记清,好生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于是催着尤二姐急忙穿戴了,二人携手上车,又同坐一处,又悄悄的告诉他:

“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道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如今且别见老太太、太太。我们有一个园子极大,姊妹们住着,容易没人去的。你这一去且在园里住两天,等我设个法子回明白了,那时再见方妥。”尤二姐道:“任凭姊姊裁处。”那些跟车的小厮们皆是预先说明的,如今不走大门,只奔后门而来。

下了车,赶散众人。凤姐便带尤氏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相见了。彼时大观园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见凤姐带了进来,引动众人来看问。二姐一一见过。众人见他标致和悦,无不称扬。凤姐又一一的吩咐园中婆子丫头:“都不许在外走了风声,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们死。”园中婆子丫头都素惧凤姐的,又系贾琏国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关系非常,都不管这事。凤姐悄悄的求李纨收养几日,“等回明了,我们自然过去的”。李纨见凤姐那边已收拾房屋,况在服中,不好倡扬,自是正理,只得收下权住。凤姐又便去将他的丫头一概退出,又将自己的一个丫头送来与他使唤。暗暗吩咐园中媳妇们:“好生照看着他。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你们算账。”自己又去暗中行事,不提。

且说合家之人都暗暗的纳罕说:“他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那二姐得了这个所在,又见园中姊妹各各相好,倒也安心乐业的自谓得其所矣。谁知三日之后,丫头善姐便有些不服使唤起来。二姐因说:“没了头油了,你去回声大奶奶拿些来。”善姐便道:“二奶奶,你怎么不知好歹没眼色?我们奶奶天天承应了老太太,又要承应这边太太那边太太。这些姑娘妯娌们,上下几百男女,天天起来,都等他的话。一日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外头的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客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调度;银子上千钱上万,一日都从他一人手里出入,一个嘴里调度,那里为这点子小事去烦琐他?我劝你能着些儿罢。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来的,这是他亘古少有一个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若差些儿的人,听见了这话,不知怎样吵嚷起来,把你丢在外头,死不死,活不活,你敢怎么着呢!”

一席话,说的二姐垂了头,自为有这一说,少不得将就些罢了。那善姐渐渐的连饭也不端来与他吃了,或早一顿,或晚一顿,所拿来的东西,皆是剩的。二姐说过两次,他反瞪着眼乱叫起来。二姐又怕人笑他不安分,少不得忍着。隔五日八日见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容悦色,满嘴“好妹妹”不绝口。又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你降不住他们,只管告诉我,我打他们。”又骂丫头媳妇说:“我深知你们,软的欺,硬的怕,背开我的眼,还怕谁?倘或二奶奶告诉我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二姐见他这般的好心,思想:“既有他,何必我又多事?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我若告了,他们受了委屈,到叫人说我不贤良。”因此反替他们遮掩。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这尤二姐的底细,皆已深知,果然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了,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里存身。父亲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凤姐都一一尽知原委,便封了二十两银子与旺儿,悄悄命他将张华勾来养活,着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有司衙门中告去,就告琏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倚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语。这张华也深知利害,不敢造次。旺儿回了凤姐,凤姐气的骂道:“真是他娘的话!怨不得俗语说的,‘癞狗扶不上墙’的!你细细的说给他,‘就告我们家谋反也没要紧’,不过是借他一闹,大家没脸;若闹大了,我这里自然能够平服的。”旺儿领命,只得细说与张华。凤姐又吩咐旺儿:“他若告了你,你就和他对词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自有道理。”旺儿听了有他做主,便又命张华状子上添上自己,说:“你只告我来旺的过付,一应调唆二爷做的。”张华得了主意,和旺儿商议定了,写了一纸状子,次日便往都察院喊了冤。

察院当堂看状子,是告贾琏的事,上面有家人旺儿一人,只得遣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词。青衣不敢擅入,只命人带信。那旺儿正等着此事,不用人带信,早在这条街上等候。见了青衣,反迎上去,笑道:“起动众位兄弟:必是兄弟的事犯了。说不得,快来套上吧。”众青衣不敢,只说:“你老走罢,别闹了。”

于是来至堂上跪了。察院命将状子与他看。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碰头说道:“这事小的尽知,小的主人实有此事。但这张华素与小的有仇,故意扯小的在内。其中还有别人,求老爷再问。”张华碰头说:“虽还有人,小的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下人。”旺儿故意急的说:“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凭是主子,也要说出来。”张华便说出贾蓉来。察院听了无法,只得去传贾蓉。凤姐又差了庆儿暗中打听,告下来了,便忙将王信唤来,告诉他此事,命他托察院只虚张声势惊唬而已,又拿了三百银子给他打点。是夜王信到了察院私第,安了根子。

那察院深知原委,收了赃银。次日回堂,只说张华无赖,因拖欠了贾府银两,枉捏虚词,诬赖良人。都察院又素与王子腾相好,王信也只到家说了一声,况是贾府之人,巴不得了事,便也不提此事,且都收下,只传贾蓉对词。

且说贾蓉正忙着贾珍之事,忽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作道理。贾蓉慌了,忙来回贾珍。贾珍说:“我防了这一着,只亏他好大胆子。”即刻封了二百银子着人去打点察院,又命家人去对词。正商议之间,人回:“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这个,倒吃了一惊,忙要同贾蓉藏躲,不想凤姐已进来了,说:“好大哥哥,带着兄弟们干的好事!”贾蓉忙请安,凤姐拉了他就进来。贾珍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婶娘,吩咐他们杀牲口预备饭。”说了,忙命备马,躲往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儿带着贾蓉走进上屋,尤氏正迎了出来,见凤姐气色不善,忙笑说:“什么事情这等忙?”凤姐照脸一口吐沫啐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你就愿意给,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国孝家孝两层在身,就把个人送来了。这会子叫人告我们,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我来了这里,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话在你心里,使你们做这圈套,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两个一同去见官,分证明白,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尤氏,只要去见官。

急的贾蓉跪在地下碰头,只求“婶娘息怒”。凤姐儿一面又骂贾蓉:“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你!还敢来劝我!”哭骂着扬手就打。唬的贾蓉忙磕头说道:“婶婶别动气!只求婶娘别看这一时,侄儿千日的不好,还有一日的好。实在婶娘气不平,何用婶娘打,等我自己打,婶娘只别生气!”说着,自己举手,左右开弓,自己打了一顿嘴巴子。又自己问着自己说:“以后可还再顾三不顾四的混管闲事了?以后还单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娘的话了?婶娘是怎么样待你?你这么没良心的!”众人又是劝,又要笑,又不敢笑。

凤姐儿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只说:“给你兄弟娶亲我不恼。为什么使他违旨背亲,将混账名儿给我背着?咱们只去见官,省了捕快皂隶来拿。再者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男人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你妹妹我也亲身接了来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现在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住在园里。我这里赶着收拾房子,和我的一样,只等老太太知道了。原说了接过来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旧事了。谁知又是有了人家的。不知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纵然我出去见官,也丢的是你贾家的脸,少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如今把我的人还锁在那里。”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

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话,只骂贾蓉:“混账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当初就说使不得。”凤姐儿听说这话,哭着搬着尤氏的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是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应贤良的名儿。”说着啐了几口。尤氏也哭道:“何曾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我的人,我何曾不劝的,也得他们听。叫我怎么样呢?怨不得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众姬妾丫鬟媳妇已是黑压压跪了一地,陪笑求说:“二奶奶最圣明的。虽是我们奶奶的不是,奶奶也作践的够了。当着奴才们,奶奶们素日何等的好来,如今还求奶奶给留点脸儿。”说着,捧上茶来。凤姐也摔了,一面住了哭挽头发,又哭骂贾蓉:“出去请你父亲来。我对面问他,亲大爷的孝才五七,侄儿就娶亲,这个礼我竟不知道。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的。”

贾蓉只跪着磕头,说道:“这事原不与父母相干,都是侄儿一时吃了屎,调唆叔叔做的。我父亲也并不知道。婶子若闹起来,侄儿也是个死。只求婶子责罚侄儿,侄儿谨领。这官司还求婶子料理,侄儿竟不能干这大事。婶子是何等样人,岂不知俗语说的‘胳膊只折在袖子里’。侄儿糊涂死了,既做了不肖的事,就同那猫儿狗儿一般。婶子既教训,就不和侄儿一般见识的,少不得还要婶子费心费力将外头的压住了才好。原是婶子有这个不肖的侄儿,既惹了祸,少不得委屈,还要疼侄儿。”说着,又磕头不绝。

凤姐见了贾蓉这般,心里早软了。只是碍着众人面前,又难改过口来,因叹了一口气,一面拉起来,一面拭泪向尤氏道:“嫂子也别恼我,我是年轻不知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了,把我吓昏了,才这么着急的顾前不顾后了。可是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刚才的话,嫂子可别恼,还得嫂子在哥哥跟前替说,先把这官司按下去才好。”尤氏贾蓉一齐都说:“婶子放心,横竖一点儿连累不着叔叔。婶子方才说用过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娘儿们打点五百两银子与婶子送过去,好补上,那有教婶子又添上亏空之名,越发我们该死了。但还有一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子还要周全方便,别提这些话方好。”

凤姐儿又冷笑道:“你们饶压着我的头干了事,这会子反哄着我替你们周全。我就是个呆子,也呆不到如此。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什么人,嫂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更比嫂子更怕绝后。嫂子的妹子就合我的妹子一样。我一听见这话,连夜喜欢的连觉也睡不成,赶着传人收拾了屋子,就要接进来同住。倒是奴才小人的见识,他们倒说:‘奶奶太性急。若是我们的主意,先回了老太太、太太看是怎样,再收拾房子去接也不迟。’我听了这话,教我要打要骂的,才不言语了。谁知偏不称我的意,偏偏儿的打我的嘴,半空里又跑出一个张华来告了一状。我听见了,吓的两夜没合眼儿,又不敢声张,只得求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打听了两日,谁知是个无赖的花子。小子们说:‘原是二奶奶许了他的。他如今急了,冻死饿死也是一个死;现在有这个理他抓住,纵然死了,死的倒比冻死饿死还值些。怎么怨的他告呢。这事原是爷做的太急了。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一层罪,停妻再娶一层罪。俗语说:“拚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他又拿着这满理,不告等请不成?’嫂子说,我就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话,也把智谋吓回去了。你兄弟又不在家,又没个人商议,少不得拿钱去垫补,谁知越使钱越叫人拿住了刀靶儿,越发来讹。我是耗子尾上长疮,——多少脓血儿!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

尤氏贾蓉不等说完,都说:“不必操心,自然要料理的。”贾蓉又道:“那张华不过是穷急,故舍了命才告。咱们如今想了一个法儿,竟许他些银子,只叫他应了枉告不实之罪,咱们替他打点完了官司。他出来时再给他些银子就完了。”凤姐儿咂着嘴儿笑道:“好孩子,怨不得你顾一不顾二的做这些事出来。原来你是这么个有心胸的,我往日错看了你了。若你说得这话,他暂且依了,且打出官司来又得了银子,眼前自然了事。这个人既是无赖的小人,银子到手三天五天光了,他又来找事讹诈。再要叨登起来,咱们虽不怕,终久担心。搁不住他说‘既没毛病为什么反给我银子’?”

贾蓉原是个明白人,听如此一说,便笑道:“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了才好。如今我竟去问张华个主意,或是他定要人,或是他愿意了事得钱再娶。他若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叫他出来仍嫁他去;若说要钱,我们这里少不得给他。”凤姐儿忙道:“虽如此说,我断舍不得你姨娘出去,我也断不肯使他出去。他要出去了,咱们家的脸在那里呢?依我说,只宁可多给钱为是。”贾蓉深知凤姐口虽如此,心却是巴不得只要本人出来,他却做贤良人。如今怎么说且只好怎么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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