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宁堰山1破旧的面包车慢吞吞行驶……
破旧的面包车慢吞吞行驶在同样破旧的盘山路上,车身随路面起伏摇篮般摆动,暖融融的阳光洒进车窗,徐星辞没忍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哎?你别睡啊。”曹帅拔高音量,“我说真的,在这大山里开车讲究多得很,碰见圆形隧道按一声喇叭,碰见方的按三声,碰见求助的可不能回应,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天黑了以后...”
“有完没完了?这么迷信,你干什么考古?”前排传来个不耐烦的声音,“所里也真是的,这届研一招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姓俞的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曹帅不甘示弱,“高我一届算个球?爷爷我下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撒尿和泥玩呢。”
“下过地就了不起了?你充其量就一农村来的半吊子,你...”前排的人扭过头,俨然要开吵。
“行了行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啊。”眼见气氛不妙,徐星辞不得不清清嗓子打圆场。
倒不是他热爱和平、喜欢当和事佬,实在是他身份架在这没办法——作为走社会招聘渠道新入职考古所的实习期小助理,他这趟跟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协调组织这几个研究生,让他们从出发到回所一路安安稳稳、老老实实,不吵架不打架,不掉队最好也别吓晕。
当然,吓不吓晕的是后话,又主要取决于当事人心理素质,徐星辞左右不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制止吵架。
说了几句团队合作和团队意识的场面话,看俩人还有点儿不服不忿,徐星辞只好拿出杀手锏。他眨巴两下圆溜溜水润润的眼睛,一错不错盯住曹帅,尽可能表现得又无辜又好奇:“那什么,你刚刚说在山里开车,最重要的是天黑以后?天黑以后怎么样?”
“对对对,天黑以后,这天黑以后啊不要在山里过夜,就算实在要过夜,那也千万不能下车。”曹帅果然被转移注意力,又开始絮絮叨叨科普起来。谁知才说了没两句,面包车突然一个急刹,紧接着砰的一声,把曹帅的科普和徐星辞的下一个哈欠一同砸回肚子。
“怎么了怎么了?”曹帅按着前排座椅,努力探头。
徐星辞也朝车头看过去。
脏兮兮挡风玻璃正中央,多了团鲜红的血污。
他们这会儿在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大山深处,撞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何况车速又不快,能撞出这么个动静,应该是对方速度挺快。在山里,速度够得上挺快的东西,多半是鸟、野猪或者野鹿。但野猪和野鹿体型太大了,撞上动静会比这大,血污也比这多。
所以说,他们估计是撞上鸟了,还是个体型不太大的鸟。
事实验证了徐星辞的猜测,司机拉了手刹,下车没一会儿,便骂骂咧咧捡起只黑乎乎的鸟。大滴大滴的血珠顺着耷拉着的鸟头落下,一颗颗砸在地面,带起小片尘埃。皱眉瞪着血珠,司机又骂骂咧咧了一长串。
可惜司机是本地人,说的方言又快又急,徐星辞没能听懂他骂的什么。
曹帅也没听懂,但这不影响他输出:“糟了糟了,这才刚出发就见了血,咱这趟堰州之旅啊恐怕不咋吉利。”
事实也证明了曹帅的猜测,司机扔开鸟,上车折腾好一会儿,车子一动没动,他不死心又猛按几下方向盘,最终不情不愿拿出对讲机。一边朝对讲机叽里呱啦,司机一边见缝插针,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跟徐星辞他们解释:“车...坏了,要修,你们...下车、等。”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小时。
徐星辞刚开始还站着看了会儿修车,后来被晒得受不了,便在路边找了块背阴的石头坐,坐下后,他倒也没敢彻底歇着,作为领队,他眼睛必须时不时朝着四周瞄,以确保曹帅那几个都在视野里。
说起来,这是徐星辞第一次当领队,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现场,甚至,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堰州。
早在两三个月前,在徐星辞刚刚入职那会儿,他就因为突发情况被派来堰州出差,当时来的也是他们这次要去的墓,只不过那时候墓地仅发掘出两层,谁知道他们处理完回北城没多久,墓地的第三层就被山洪冲出来了。
想起那时在堰州的情形,徐星辞下意识舔了舔嘴角,还没等深入细想,就被司机的咒骂拉回现实。语言虽然不通,但情绪是相通的,从司机一声高过一声的咒骂里,徐星辞理解了现状——车恐怕没那么容易修好。
又骂了几声,司机再次拿出对讲机叽里呱啦。曹帅凑到徐星辞身边,小声嘀咕:“这肯定是搞不定了,叫前车回头呢。”
徐星辞点点头,认同了曹帅的猜测。
“山上不开回头路,这趟啊,啧啧啧,可比我预想的还要凶。”曹帅摸着自己毛茸茸的寸头,一会儿看司机,一会儿看徐星辞,“小徐领队,你说这前车回来就能把车修好?要是还修不好,难道要靠前车把咱拖出去?咱这么大个车,这么多人,前车拖得动吗?拖不动的话,咱是不是就得在山里过夜了?”
徐星辞没接话,而是缓缓抬起头。原本暖融融的阳光不知何时隐入云端,本来亮堂的天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
“要下雨了。”徐星辞说。
“正常正常,山里嘛,天气变化无常,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电闪雷鸣的,我打小儿见得多了。”曹帅也跟着抬起头,似乎还想发表什么感慨。
徐星辞不等曹帅再次开口,拉着他就往车上跑。路过其他人时,徐星辞也没忘吆喝快上车,大家就这么你追我赶上了车,人刚上齐,黄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砸下来。
就着雨滴落在车顶的回响,徐星辞认真数了一遍,三个北城带过来的研究生,四个本地雇的工人,外加司机和他自己,九个人,一个没多一个没少,很好。
数完人,徐星辞本着对队伍负责就是对自己负责的精神,又努力和司机沟通好半天,终于搞明白了现状。听司机的意思,车出的问题不算大,前车上有工具,只要等到前车回来,他们的车就能修好。
车能修好就能开走,能开走就不用在山里过夜,这个结论让徐星辞微微松了口气,连带着被暴雨破坏的心情都愉悦了不少,不过,那三个研究生明显不像他这么愉悦。
从上车到现在半句话没说的沈吉金,此刻还是一言不发,但脸白得更厉害了,独自一人坐在最前排,双唇抖个不停,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窗外,仿佛阴沉沉的雨幕里藏着什么怪物。
曹帅和俞俊锋则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又要掐起来。
“我说你俩差不多行了啊。”徐星辞只能再次打圆场,“前车估计快到了。”
“程教授在前车上。”曹帅瞬间理解了徐星辞的意思。
听见“程教授”三个字,原本斗鸡似的俞俊锋也仿佛被掐住命运的脖颈,仰着脑袋支吾半天,到底没再吐出什么难听的话。
等俞俊锋恹恹坐回前排,曹帅拽拽徐星辞胳膊:“他咋那么怕程教授?我之前也听说程教授特别凶,是不是真的?”
“凶吗?”徐星辞想了想,给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行吧?”
“真的假的?我可听说了,程教授是咱所里最年轻的教授,平时斯斯文文,长得也跟个流量明星似的,可只要一出现场,啧啧,那就是个活阎王。”曹帅压低声音八卦,“谁要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他都不用开口,光是眼睛一横,就能吓得对方声泪俱下、腿肚子转筋转出二里地去。”
徐星辞:“...你这都哪儿听来的?”
“别管哪儿听来的,你就说是不是吧。”曹帅咽了口口水,“我跟你说,我这才来所里,还没见过程教授呢,谁承想就被派来现场了,好巧不巧还是跟刚出差回来的程教授一起。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哎?小徐领队,你肯定见过程教授吧,对了,你前段时间还跟程教授一起出差了是不?那你跟他肯定熟啊,这次我要万一说错话做错事,你可千万千万帮我说说好话。”
“他能帮你说什么好话?他自己也才来没俩月,还没我见程教授次数多呢。”前排的俞俊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别说是他,就算是我,我见了程教授那么多面,平时在所里还能说说笑笑,来了现场,我...”
俞俊锋话还没说完,最前排突然传来声尖叫。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前看。
尖叫声还在继续,沈吉金大张着嘴,一手抱着头,另一只手颤颤巍巍举起,颤抖着朝前挡风玻璃指。顺着沈吉金指的方向,徐星辞看见了黑鸟留下的那团血污。
不知道是司机忘记擦拭,还是擦拭的不够彻底,这会儿血污依旧残留了不少,在强劲的雨势冲刷晕染下,血污外圈变得更加模糊,而最中间的地方,仿佛有个奇怪形状?
徐星辞眯了眯眼睛,正想细看,车窗外忽然传来两道橙黄色的光,紧接着一台锈迹斑斑的皮卡车冲出雨帘,堪堪停在了面包车前。几乎在皮卡停下的同时,瓢泼的雨势开始减弱,又过了三五秒,雨彻底停住,原本隐入云端的太阳娇滴滴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