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最后这场雨
第124章最后这场雨
“阮湘,你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的女声脆弱,慌乱,阮湘整理了下语气,对冯嘉瑶说道:“我在外面散步,想一个人静静,救护车来了吗?”
“林叔叔已经被送走了。”
“他还好吗?”
“不清楚。”
冯嘉瑶那边顿了顿,说道:“阮湘,我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再安慰你什么了,但你一定要记得,你需要我和韵筝的时候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知道啦。”阮湘垂眸,勾了勾嘴角,“真好,我还有你们。”
将手机放入风衣口袋,阮湘惊觉眼前这条道路分外眼熟。这个城市很大,但她和林延述在一起时并肩走过了太多的路,以至于现在她无论逃到哪里林延述都仿佛如影随形。
脚步踩过枯枝,阮湘想起上次和林延述来到这条路时还是盛夏,那时她挽着他的手臂,眼神无意间落到了不远处的一家敬老院,忍不住开始幻想起两人的老年生活。
之前做采访时她听人说老人的记忆很是奇怪,越近的事情总是容易淡忘,越远的反倒记得清楚,她想自己要是某天真到了连刷牙都不记得的时日里,脑海中所回忆的内容估计要被林延述全给占满。
但这样,似乎也不糟糕。
因为和他在一起的记忆总是幸福。
想着想着,阮湘告诉林延述,等他们七老八十了,走不动了,就搬两把躺椅在树下晒着和煦日光闲聊,打盹。那时一定会有好奇的年轻人问爷爷奶奶,你们在一起多久了?这时候她就可以用平淡而又炫耀的语气说,我旁边的这个人啊,已经陪了我一整个人生!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我想在忘却一切的下次生命里也和他长久,永远地在一起。
脚步落定,喉咙里像是卡进一根细小的鱼刺,痛得阮湘不敢再有任何回忆,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可却无论如何流不出眼泪。
恍惚想起自己对林延述那句赌咒般的承诺,如果没有和他在今年内完成旅行,就罚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笑不出来,哭不出去。
现下林延述的诅咒起效了,痛苦把她的血肉一层层剥落,只留下白骨麻木地行走在这世间。
但,是他不愿给自己弥补的机会了。
阮湘垂头盯着脚尖,睫毛微颤,忽然看到地面砸出一滴浓墨黑点。而后是像那日她手链断掉,珠子散落满地的嘈杂声音,身体霎时间仿佛被无数颗子弹射中,透明的血液浸透发丝,衣摆,顺着冰冷的肌肤一路滚落。
耳边很快传来了行人们的欢呼雀跃之声,阮湘迷茫地擡起头,望向天空,看到这世界黑云密布,大雨倾盆。
终于,洛城下雨了。
时隔许久的雨水再次从天空坠落,毫不客气地洗涤去空气里的寒冷干燥之意,阮湘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浇得泪眼朦胧,狼狈地站在雨里睁不开眼。
她呆滞地,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发现枯草在跳舞,土壤在吸收,路人在欣喜、在欢呼、在拥抱、在不顾一切地摔伞庆祝,庆祝这时隔三月总算倾盆的暴雨,庆祝在这雨中无数生物都将在湿润中迎来新生。
乌云翻滚,尘埃洗尽,凉意浸骨,整座城市都因为这一场雨活了过来,唯有阮湘一人愣愣站在这雨幕之中笑不出来,哭不出去。
不该这样的,阮湘想,她也应该要尖叫,要欢呼,要欣喜若狂,因为这天下雨了,这天总算下雨了!
可她却尴尬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被这雨杀到直不起腰,无助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独自承受这一场来得太晚的凌迟之雨。
原来从始至终她不能接受的不是等到下一个雨天,而是她和林延述,再也没有下一个雨天了。
再次睁开眼时,头顶是黑白线段交错的方格天花板,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浓重气味,阮湘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看到掌背位置正扎着一根细针。
点滴坠落,为这具内里已经形如枯槁的身体输送养分,阮湘刚想要直起身,就被周韵筝立马按住了肩膀。
女人应该刚刚哭过,此刻眼睛红肿不堪,阮湘勉强支起一个笑容,打趣道:“你怎么跟冯嘉瑶一样变成哭包了?”
“那你呢,阮湘。”
周韵筝抹了把眼尾,问:“你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不难过,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病得很严重,你知不知道看见你倒在雨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湘湘,你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你跟我一起去芬兰,我们去旅游,嘉瑶也一起,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
说到最后,周韵筝已然泣不成声,阮湘心疼地抓住她温暖的手,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啊。”她嗓音轻轻的,像一滴坠落的雨,“我还要上班呢,放心,我真的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不要再担心我了,我很好的,你看我现在笑得多开心。”
“骗子,你明明笑得比哭还难看。”
“可是我哭不出来。”阮湘说:“韵筝,我真的哭不出来,按理说我应该很悲痛的,但我现在的心情平静到就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空,除此之外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周韵筝急切道:“那你跟我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好吧。”阮湘说:“如果这样能让你们不这么难受,那我愿意去看一看。”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阮湘转过头,看到天际之中弥漫出一道雨后彩虹,心中默然如死。
回到家,阮湘开始收拾起林延述的东西,她将男人的衣物,日常用品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收集在一个大箱子里推进杂物间,而后用一块巨大的幕布盖住了客厅里的那架钢琴。
终于,林延述算是彻底离开了她的世界。
打开电视柜,阮湘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林延述买的dv机停落在内,她拾起,打开屏幕,讶异地发现这部dv里居然全是自己。
视频里每一段或摇晃或稳定的镜头内都是生动鲜活的她,而全然没有林延述的任何踪迹,好像他从始至终就只是一个旁观在外的记录者,从来没有参与过阮湘的任何生活。
在这刻,阮湘突然很想要询问林延述,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的世界里难道只有我吗?为什么即使是在这里我也找不到你存在的任何痕迹,只能从自己露出的笑颜中窥到那时我和你的一片真心。
用了一个下午,阮湘坐在地板看完了全部视频影像,最后的最后,她注意到屏幕内一片灰色光影朦胧中,那时的自己翻过礁石,撩起白色长裙正蹲在海滩边认真地寻找着什么。
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没过脚底,林延述的声音久违地再度传进耳畔。
男人语气宠溺,笑问道:“阮同学,我等好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海螺送给我?”
“快了快了,别催,不就是个海螺而已,干嘛从高中惦记到现在。”
“因为海螺的寓意对我来说很重要。”
“什么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