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从不曾同路
第122章从不曾同路
盯着林延述最后从大门离开的背影,阮湘眨了眨干涩的瞳孔,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滑稽残忍又不可思议。
她的母亲被他的父亲杀死,她的男友又在误杀了她的父亲后选择自杀,她在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恨,更没有生活的力气。
能够支撑她坚持的一切全部在眨眼间摔个粉粹,被风吹走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她一人呆愣在原地,绝望到不知所措。
阮湘甚至哭不出来,她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这事实就像个冷笑话,冷得她如坠冰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近乎是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阮湘径直走向林延述的房间想要寻找他曾经回来过的痕迹,可当指尖真正握住冰冷的门把手时,她却好像忽然卸掉了浑身的勇气。
阮湘清楚,只要推开了这扇门,只要找寻到那块名为林延述的最后一张拼图,他和她之间就真的迎来了终末之旅。
没有谎言,没有隐瞒,甚至没有告别,爱会消散,一切也都会归于平静,唯有不甘与怨怼长久不熄,将活着的人丢入火焰焚烧的地狱。
阮湘牙齿咬住已经溃烂的下唇,指尖打颤,用力下压,终于,下定决心地打开了房门。
光亮扑面,男人房间整洁的一如既往,在他们分开的这些时日里,阮湘怕自己沉湎于分别的痛苦没有一次进过林延述的房间,他走时什么样现在便还是什么样,唯一不同的是……
阮湘瞳孔颤动,快步上前,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封信件,她看到信纸上还有零星的血迹斑斓,似场匆匆而别的雨季。
她指尖轻轻摩挲过去,仿佛还能触碰到林延述落笔时留下的残余温度。
这算什么,给她的一封遗书吗?
神情涣然地拆开信件,阮湘眼神凝落字首,唇瓣抖颤,嗫嚅着读出那字体再熟悉不过的一字一句。
“阮湘,展信佳……”
见字如面(黑笔划去),承诺给你的很多事情,对不起,我都食言了。浪费了你人生中这么多的时间和感情,我罪无可恕。
陈承毅的确是被我杀死的,事情的经过或许你已经在我放的监控里看到了,我不想浪费笔墨为自己辩解,结局已定,我的确是一个糟糕的伴侣,但所幸你止损及时,没有继续在我身上投入沉没成本。
记得分别前我曾答应过你,在下一个雨天会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我等不到了,于是只能将未宣之于口的话语写在这里,希望能借此在我生命的最后,多兑现些我曾承诺过你的事情。
其实在我们刚认识时我就在骗你,我总是简略地讲述着我的家庭,却对造成这一切的根源绝口不提,卑鄙地利用着你的善良和同情心,甚至现在直到临死之际也不敢和你当面剖白自己,只怯懦地写下这份不知道是该叫遗书还是忏悔信的文字,来以此换取一丝赎罪后的安心。
我的父母并不是洛城人。他们从偏远的山区逃出,为了不再遭受偏见,成为他人眼里与城市格格不入的蚂蚁,他们付出了数不尽的努力,白手起家打拼至今。
我是母亲早产生下的孩子,我出生后不久,他们便发现无论我学什么、无论他们怎么教,我都比其他同龄小孩要愚笨许多。
那会儿他们事业才刚刚起步,四处忙于应酬。本地人排外,我父母因为身份、口音受尽白眼和歧视,所以他们更加无法忍受我的笨拙与反应迟钝,怕会遭受更多的白眼与嘲笑,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我扔给了农村的奶奶。
在我两岁时,他们又生下了我弟弟林桦越。像是上天对于误丢下我给我父母的补偿一般,林桦越是个他们理想中的聪明小孩。也是同一年,他们的公司飞速打响名头,产业链不断扩大,于是我这个瑕疵品便更理所应当的被他们刻意遗忘在角落,无所谓幸福,无所谓生死。
直到有天林桦越在我父母丢弃的垃圾堆里发现了我的满月照,才发现自己还有个哥哥,闹着要接我回去陪他。随后我父母马不停蹄地将我带到城市,在发现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笨拙,甚至满嘴乡话后,便开始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学礼仪、普通话等各种一系列枯燥但却能让我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你一直好奇的我为什么会撬锁,其实也是在那段被关禁闭的时日里学会的。某次我不小心将房间点着,想逃出去却发现大门紧锁,无论如何也无法自行逃生。侥幸捡回一条命后,我便想办法学会了这个生存技能。
记得有天家里来了个很厉害的叔叔,做客时无意中问起我,我父母都说我是保姆的孩子。他们实在太怕我给他们丢脸,更怕别人记起他们的过去。
而我一直无法对你诉之于口的淤青,也是由此展开。
最开始的伤是讲不好普通话时我父亲掐的,因为掐在腰腹的疼痛感既能让我长教训,又不用担心伤痕被别人发现。他对我说这是我不够优秀的惩罚,让我看到这些淤青就知耻、知错。
久而久之,哪怕是他因为我的表现还算看得过去而暂时停止了体罚,我也延续下去了这个习惯。
因为我发现这样扭曲的疼痛感可以带我一瞬逃离现实,让我知道我的身体和精神还没有完全麻木,同时也让我清楚我是一个多么糟糕的人。
比起自毁,这些淤青倒不如说是我的一种自救方式,起码在遇见你前是这样的。我警告自己的错误,带着这些伤苟延残喘,努力变成另一个完美的,符合我父母期待的自己。
其实某些时候我也能理解他们,我奶奶爷爷那一辈都是农村人,他们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让我有能依靠的底气,我应该要知足,懂得感谢。我也清楚我不如林桦越,于是总竭尽全力把一切做到最好,但人总是贪心的,明明我自知不配,却还是想要得到他们的爱、他们的夸奖,想要一个赞许的目光。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落至如此境地,咎由自取。
所以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做得够好,如果我能成为他们理想中的那个小孩,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似乎是为了应证我这个想法,有天父亲带给了我一个独属于我的教具,俄罗斯套娃。你或许见过它,就是我藏在柜子里那个丑陋的,只有拇指大小的玩具。
父亲告诉我套娃是从最小的那一个开始做起的,而后逐渐放大,完善细节,套娃越大画师可施展的空间就越多,随之也会变得越发精致,而只有精致的套娃才会引人注目,获得被人喜欢与选购的可能性。而我的存在,就是那个藏在柜子里,不会被任何人投来目光的、粗头笨脑的玩具。
但这一切其实是可以改变的,父亲对我说,只不过代价是熬过剥肤之痛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但却精致的自己,至于原来那个丑陋的玩具,在你光亮如新后,谁又会在乎他被丢到了哪里?
为了被父母喜爱,我开始忍痛尝试着为自己打造出一层层精巧,但却又与自己完全相悖的躯壳,而最后的成果便是你爱上的那个,除去有些时刻会无法自控地流露出真实的自己外,还算是完美的林延述。
在刚成型的那段时日里,我也真的曾得到过“他”给我带来的满足感,可很快,一股强烈的落差便席卷而来,因为我清楚,所有人喜爱的并不是那个真正而丑陋的我。
不知道从何时起,那样所谓精巧的我只机械地完成父母交给我的任务,毫无生机。
直到我遇见了你,阮湘。
你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吧,你的存在拯救了我三次生命。
第一次,是我们的初遇。
中考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在我第一次向你表白的那条江边,我和你初遇。当时的我因为信念崩塌在江边漫步,望着在夜色中明净起伏的江水,那是我不知道第几次想就此了结自己的生命。然后我遇到了你,你拖着受伤的右脚踉踉跄跄地经过我的身边,很奇怪,明明头上并没有积雨云,可我的世界却灌溉下倾盆大雨。在这片雨里我终于得以稍作喘息,问摔倒在地面却又独自爬起的你是否需要帮忙?
当时的你神情冷漠地回过头,对我说:谢谢,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而后离开我的身边,朝着有光亮的地方步履蹒跚地前行。
那瞬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跟上你的步伐,或许是出于第六感,又或者只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就像我当年无论如何也想要学会撬锁一般。在你的背影离开我视线可及之处前,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移开目光。
很幸运,后来我在开学典礼上再次看到了你,又在班级里与你再一次相遇,虽然你完全不记得我的存在,但没关系,有些事情只用我记得就好。
我第二次被你所拯救,是在高一下学期到来前的那个新年夜。
你应该对那个夜晚也记忆犹新吧?阿姨伤痕累累地倒在桥洞下面,你哭着向我打电话求助,问我能不能来帮一帮你。其实那个时候的我站在顶楼的天台上正准备轻生,如果没有在当时接到你的电话,下一秒我大概会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许是天意所为,我接到了你的求助电话。阮湘,虽然当时你可能只是病急乱投医打来了一通电话,但听到你声音的那刻,我知道了我的存在还有意义,我并不是一团看不见抓不到的空气,就算我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但起码,我是被你需要的存在。
自那之后,想要被你注意,想要与你并肩而行的想法支撑着我继续苟延残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