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尽管在坦斯沃特母女看来,埃登霍解除婚约的这一举动简直匪夷所思,但他毕竟已经解除了婚约。而他为了什么而来,却也正如她们所料。因为四年来,他未征得母亲的同意,就私自订婚,已经尝到了不少苦头,眼下这门婚事吹了,谅他不敢立马再订一次亲。
其实,埃登霍来邦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恳求艾利洛嫁给他。鉴于他在这种问题上有过一定经验,这一次他竟然如此不安,而且需要别人的鼓励,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他很快下定了决心,如何马上将这种决心见诸行动,又如何表达他的诚意,毋庸赘言。只需要说明的是,在四点钟的时候,也就是在他到这三个钟头之后,大家吃饭时,他已经得到自己的意中人,而且征得了她母亲的同意。他声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这不仅是由于得到情人的狂喜,而且不论从哪方面说,他也都理应如此。他的情况不能不让他高兴。除了佳人入怀之外,还有其他事使他心潮澎湃,情绪激昂。他无须责备自己,他总算摆脱了一起令他长久痛苦的爱情纠纷,摆脱了一个自己对其已无爱意的女人——而且很快得到了另外一个心仪的女人。而他起初对于这一点,心里几乎是没有一点奢望的,他从痛苦不堪中反而获得了幸福。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这种变化,是发自内心的快乐,他的朋友们过去从未见过他如此地快乐。
他向艾利洛敞开了心扉,他告诉了她自己的所有弱点和过失,并且慎重地向她解释对罗茜的幼稚的眷恋。
“这完全是因为我的愚蠢和惰性,”他说,“是我不懂人情世故--无所事事的结果。如果在我十八岁脱离普赖特先生之时,我母亲给我点事做,我想也许,不,我敢肯定,事情绝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因为我离开郎斯特普尔之时,虽然心仪于他的外甥女,但是我如果有点事情做,让我忙上几个月,多跟社会上的人交往交往(在这种情况下,我绝对会这么做的),那我很快就会丧失对她不切实际的眷恋。可是我回到家里,完全无所事事——既没给我选好职业,我自己也无法选择。在之后的第一年,我连个大学生应当做的事情都做不了,因为我直到十九岁才进入牛津大学。我整天游手好闲,只能沉溺于对爱情的幻想。另外再加上家庭的种种不和睦——我与弟弟合不来,又讨厌结交新友,便很自然地常往郎斯特普尔那里跑,因为我在那里感觉很自在。这样一来,我从十八岁到十九岁的这段时间,几乎都是消磨在那里。罗茜似乎很和蔼,非常可亲,人也漂亮——至少我那时是这么想的。我几乎没见到别的女人,也就无法作比较,因此看不出她有什么缺陷。所以,思前想后,尽管我们的订婚是愚蠢的,甚而是极为愚蠢的,但是我希望,这件事情在那时候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不可宽恕的蠢行。”
不过几个小时,就给坦斯沃特母女心里带来如此意想不到的巨大变化和快乐,她们几乎难以入眠。坦斯沃特太太高兴得似乎有点过头了,她不知应该如何喜爱埃登霍,如何赞扬艾利洛才好——不知道如何才能表现她对埃登霍的解除婚约的巨大庆幸,同时又不至于伤害他敏感的心情,如何才能为他们二人制造畅谈的闲暇,又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多瞧瞧他们,多和他们欢聚片刻。
梅莉爱只能用眼泪表达她的喜悦之情。她免不了要作比较,要懊悔。她的喜悦之情完全发自肺腑,但是这种喜悦不仅无法让她振奋起来,也无法使她开口说话。
可是艾利洛,她此刻的心情应该如何描述呢?自从她得知埃登霍解除了婚约,到他求婚前,这期间她忐忑不安,难以平静。此后--当她消除了所有怀疑、所有焦虑--将过去与现在对比——见他郑重地解除了以前的婚约--见他从中释怀,向她求婚,就像她所期望的那样,向她表露了深沉、坚贞的爱情——这让她太高兴了,反倒变得沉闷起来。因为人就是如此,一旦遇到高兴的事就容易激动,因此她需要经过几个小时才能平静下来。
现在,埃登霍在乡舍里已经待了一个星期。因为不管她们对他有什么要求,他与艾利洛欢聚的时间至少要一个星期,不然的话,心里的话连一半也可能说不完。对于两个正常人来说,滔滔不绝地说上几个钟头,谈论的问题大都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可是对恋人而言,情况却不同了。在他们之间,一个话题至少得重复二十遍才能说明白,否则,简直都算不上谈话。
罗茜的婚事毫无疑问是大家感到最惊讶的事情,当然也是两位情人最早的话题之一。艾利洛对男女双方都很了解,他们的婚事简直就是她平生听到的最不平常、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如何相好,罗伯特受到什么样的诱惑,居然娶了一个他丝毫也不爱慕的姑娘--况且,这个姑娘同他哥哥已经订过婚,他哥哥为此还被家庭遗弃过--这一切都叫她百思不得其解。就她个人的心愿而言,这是桩大好事;对于她的想象力而言,事情近乎荒唐,不过无论如何,这完全是个谜。埃登霍只能试图依靠想象力作解释,也许他们一开始不期而遇,一方的阿谀奉承激起了另一方的虚荣心,便导致了现在的结果。艾利洛依然记得罗伯特在哈利街对她说的话。他说起他如果及时出面调解的话,他哥哥的事情会如何。她把那些话向埃登霍重复了一遍。
“罗伯特就是那种人,”埃登霍马上说道,“也许,”随后说,“他们刚认识时,他就已经有些想法。罗茜一开始说不定也只是想求他帮帮我的忙。图谋不轨可能就是后来的事了。”
不过,他们之间到底图谋了多久,埃登霍像艾利洛一样,不得而知。因为自从离开伦敦之后,他一直待在牛津,除了收到罗茜的信,再无其他的办法能打听到她的消息,而罗茜的信件直到最后依然可以收到。因此,他没有起一点儿疑心,对后来的事情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最后,罗茜来了一封信,极为突然。确实,当时一听说自己被解除了这么一门婚事,真是百感交集,不禁发了半天呆。他把那封信递到艾利洛手里:
亲爱的先生:
由于我们之间早已失去了爱情,我便有权去爱慕另外一个人,而且我相信,我与他结合会更幸福。你既然钟情别人,我也就不愿意同你结婚。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抉择。我们无法成为好朋友(我们现在的近亲关系导致我们理应如此),但错不在我。我保证我对你毫无恶意。我还相信,你心胸开阔,不会拆散我们的爱情。你弟弟完全赢得了我的爱情,因为我们永远无法分离,我们刚到教堂结了婚,现在正往道利希赶,因为你亲爱的弟弟很想看看这个地方,我们打算在那里停留几个星期。不过,我想先写信告诉你,就此搁笔。
你永远诚挚的祝福者、朋友和弟媳
罗茜·弗朗司敬上信札我已烧掉,尊像将来奉还。请将拙书烧掉。至于戒指和头发,随你处置。
艾利洛看完信,又一声不响地递给埃登霍。
“我不想问你对于这封信的文笔有何看法,”埃登霍说,“如果在过去,我打死也不会把她的信拿给你看。作为弟媳,这件事已经让人难以忍受啦,但如果是作为妻子,一见到她写的信,非羞死不可!我可以坦白地讲,自从我们的蠢事开始起,这还是我收到的唯一一封其内容足以弥补其文笔缺陷的信。”
休息了一会儿,艾利洛说道:“无论这事是如何发生的,他们毫无疑问已经结婚啦。你母亲自作自受,这是对她最好的惩罚,她由于对你不满,便把一笔相当可观的资产赠给罗伯特,以便使他能自食其力地生活。但实际上,她是在用一年一千镑的资金,让一个儿子做了另一个儿子无法实现的事情,我觉得罗伯特娶罗茜给她带来的打击,很难说会比你娶罗茜给她招致的打击要小。”
“她受到的打击肯定要更大,因为罗伯特从来都是她的乖儿子。她将会受到更大的打击,不过,她也会更快地原谅他。”
目前他们的关系如何,埃登霍无从知晓,因为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跟家里任何人联系过。他收到罗茜的信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离开了牛津,直奔邦德,因而没有心思去考虑与那条路上不甚相关的行动安排。他与坦斯沃特小姐的关系不落实下来,心中始终不安。他如此急于追求这一命运,关于这一点,我们很容易推测到,尽管他曾经嫉妒过勃朗德上校——尽管他自我评价比较谦虚,谈话的态度较为诚恳,但是整体而言,他并不期待他会受到冷遇。但事实是,他偏说他确实是这么期待的,而且说得如此娓娓动听。不过他一年以后这话又会怎么说,那就只能留给做夫妻的去想象。
罗茜最初让汤蒙森给她们捎来口信,这毫无疑问是个骗局,就是想中伤埃登霍,对此,艾利洛看得很清楚。至于埃登霍自己,他如今完全看清了罗茜的本性,他确信她性情邪恶乖戾,无论多么卑鄙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尽管早在认识艾利洛之前,他就察觉到她的无知和狭隘,但他将之归咎于缺乏教育。在收到她最后一封信之前,他一直认为她和蔼善良,对他一片深情。仅仅由于抱有这种信念,他才维系起婚约,但事实是,这门亲事早在他母亲发现后对他大发雷霆之前,就一直让他烦恼不已。
“当我被母亲抛弃,孤立无援的时候,”埃登霍说,“我认为不管我心里到底想做什么,我都必须克制自己,由她来决定是否继续保持婚约。在这种情况下,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激起人的贪心和虚荣心,而她又那般诚恳、热切地坚持要与我同甘共苦,这叫我怎么能不认为,她的动机不是出自圣洁的爱情呢?即使到现在,我也难以理解她为了什么,或者说她认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偏偏要委身于一个她丝毫也不爱慕的人,而这个人不过有两千镑的财产罢了。她无法预见,勃朗德上校会送给我一份牧师俸禄。”
“她是无法预见,不过她说不定在想,或许会出现对你有利的情况。你家里人也许迟早会帮忙。但不管怎么说,继续婚约对她仍然有利,因为这已经证明这既不会约束她的行动,也不会约束她的企图。这当然是一门很体面的亲事,而且很可能博得亲友们的体谅,如果没有更有利的情况出现,那她嫁给你总比独身要好。”
这下子,埃登霍立刻明白,罗茜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是多么地自然,她的动机也昭然若揭。
艾利洛严厉责备埃登霍,就像女人始终会责备男人举止轻率(而这种轻率恰恰抬高了女人的身价),说他在罗拉同她们共处一段时间后,他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多变。
“你的行为很明显是极其错误的,”她说,“因为--先不管我怎么看待这件事,我的亲属们都会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