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祸
第58章祸
寂静的山林中,以孟敛为中心,带着泥土气息的狂风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数不清的树叶被狂风卷起,在一圈圈的旋转中裹上冰霜,柔软的叶片变得无比锋利,在狂风的裹挟之下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巨龙。
有探查的山匪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山寨报信,他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知道大叫着:“来了来了!神女来了!神女来了!”
他话音刚落,匪寨的地底下就传来沉闷的响声,外头是寨民的惊呼声,“剥皮鬼”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利落地安排着,“动静是从地道传来的,你们各自带人去堵住地道入口!春来,你带着人去山洞里避难!”
被称作春来的女子怕冷地裹好身上的虎皮,面无血色的脸不见半分慌乱,她应了一声就带着人出去组织那些寨民疏散到避难的山洞里,就在她踏出议事厅的一瞬间,纠缠成长龙的风暴冲破了地道,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
正在封堵地道入口的山匪被狂风吞下,里面高速旋转的树叶是最锋利的刀片,将一个成年男子瞬间搅碎,不留一点痕迹。
春来立马撤回议事厅内,心有余悸地锁上了门,而他们的当家人“剥皮鬼”还在原地没有动,她望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当家的,你不会是想自己跑吧?”
“你可是义薄云天的‘剥皮鬼’,真要丢下这些兄弟自己逃命?”
“……我就说,哪里会逃得过你那双招子。”
“剥皮鬼”说完哼笑着,他在议事厅里闲庭信步地走了一圈,然后扭动了一处隐秘的机关,原本铺着兽皮的椅子挪动了一些,后头露出一个半人高的矮门,他站在门前朝着春来伸手,坦然地说道:“那可是神女,我一介凡人,何苦跟神过不去。你与其在那儿奚落我,不如过来,咱们一起活命。”
春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了得有一两分钟,那虚伪的笑脸才拉平,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锁的门,语焉不详地说:“你大哥还在山上。”
“我知道嫂子深情,只是,如果今日不逃,咱们永远也进不了估邶城。”他说着迈着步子上前抓着春来的手臂,沉着脸说道:“我大哥临死之时都想进城做个寻常百姓,嫂子你就当是全了他的遗憾,走吧。”
春来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走,进了暗室后才想明白这是“剥皮鬼”金蝉脱壳的计谋。
不管今日来的是谁,是那位姓宋的大人也好,还是法力无边的神女也罢,他都打着躲过一劫改名换姓的主意,只要打起来,他进了暗室,侥幸逃生后改头换面的进入估邶城,当一个寻常百姓。
他早就存了主意要弃了满寨的兄弟不顾,只顾自己逃命,若不是今天春来反应快,连她也会被扔在山上。
“你怎么逃?你是大名鼎鼎的‘剥皮鬼’,估邶城见过你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他们见过就忘不了。”春来说着坐在暗室的地面上,对于逃命这件事并不那么热衷。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见“剥皮鬼”的脸色,也不想顾及他的情绪,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病弱的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她也不在乎。
她的丈夫是“剥皮鬼”拜把子的兄弟,这匪寨也是她丈夫的寨子,他们都是饱受富人折磨的苦命人,才会铤而走险上山讨生活。
春来是前朝时被流放的,她父亲贪污,全家被流放西南,到了西南后,她和兄长就被富人抢入府中折磨,因为兄长的庇护,年幼的春来并没有受太多苦,后来还被好心的下人当成尸体送出了府。
她在烟花之地讨生活,遇见了在匪山上当寨主的丈夫,就被赎了身,跟他上了山。
那时候西南的匪患并未成灾,因为部族势大,所有在山上居住的人都会受到他们的排挤和攻击,他们寨子二十几个人,老老实实的龟缩一处,耕种养殖,即便打猎都不敢走太远,就怕被麻沂山的部族发现。
后来部族之间矛盾加深,时不时就会爆发冲突,一些被灭掉的小部族就会藏在麻沂山上继续生活,偶尔骚扰别的部族,抢夺他们落单的女人,或是趁夜闯进营地抢劫粮食。
那些就是麻沂山土匪的原身,是无家可归的部族幸存者组成的没有武装力量的“山匪”。
随着官府越发不管事,富人占据估邶城为祸一方,多得是百姓活不下去上山,有的去了麻沂山,也有的不敢去麻沂山,就来到了匪山。
他们一开始也不敢劫掠商队,即便是拦道也只收买道的银子,拿了银子就会退走。直到她丈夫在山里捡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后来两人相见恨晚结拜为兄弟,也就是“剥皮鬼”。
“剥皮鬼”是个狠角色,只要他带着人下山,每回都能收获很多东西,金银、粮食、布匹、女人,一次次的满载而归让他在寨民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甚至越过了寨主。
他劫道杀人,凶名在外,春来的丈夫原先只是个寻常农户,多次出言劝阻都没能拦住他,两人的关系就渐渐生分。
一直到“剥皮鬼”被官府抓获,遭受严刑逼供都没供出匪寨的位置,他名声大噪,春来的丈夫却因为带人去劫狱没能活着回来。
到头来他俩兄弟情深,只有春来成了寡妇。
这些年他在匪山上作威作福,匪寨发展的越来越好,隐隐有一家独大的势头,但在这个紧要关头,“剥皮鬼”却收敛了很多,他开始和其他匪寨联络,并将过路的肥羊让给他们。
这样的举动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确实结交了不少兄弟。
也正是这些兄弟用性命一次次的试探,让他摸清了麻沂山和估邶城的情况。如今只要有一个机会进城,他就有信心不被发现异常。
“剥皮鬼”打开火折子点燃了暗室里的油灯,春来看清了这间小小的暗室,中间有一个陶盆,里面装着一些炭,还有一块用来审讯犯人的烙铁。
“嫂子,估邶城缺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了死囚身上,想要让他们去修城墙,盖房子。”
他说着神经质地笑了一声,蹲在陶盆前不急不缓地点着炭,慢悠悠地说:“只要这烙铁一印,再也没人能认出我是谁。”
“你为何这么想活?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有意思吗?”春来问他。
“当然有意思!我大仇未报,不会轻易去死的,嫂子不妨想想,你那些仇怨,你可放得下?”
他拨动着黑炭,想让火烧得旺些,只有滚烫的烙铁印在脸上,才能把皮肉烫烂,彻底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春来没说话,她身子骨一直都不好,丈夫去世后积郁成疾更是病弱,随时都是一副要咽气的模样。
仇怨……她的仇怨太多,若是要细数,余生都说不完。只是心头的恨意并不浓,她最恨的,就是这辈子当了人,世间千般苦万般罪都是受过了,只求来生不做人,当树也好,当河也好,就是不要当人。
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起了什么,幸灾乐祸地说道:“今天老三带人去伏击姓宋的,他这人手段向来不干净,还用了些药。”
“剥皮鬼”的动作顿住了,他心头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什么药?”
“去岁碾了毒菌制的药,能叫人胡言乱语,发狂伤人。若是城里乱起来,怕是会戒严,你也没那么好混进去。”
春来说着笑了两声,拖了一会儿才说道:“还有些药粉,应该黏在他们脚底被带回城里了,那些药粉能引野猪,估邶城四周就是山多,那些药粉的量,能让他们天天看见野猪。”
有野猪下山,地就种不了了,自然也不需要人开荒,为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或许还会闭城……
“剥皮鬼”将手中的烙铁扔在地上,愤然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匪山上的匪寨一天之内经历了会吃人的狂风和不见停歇的暴雪,他们想要往山下跑,却发现根本跑不出匪山的范围,到处都是树,一模一样的树,每日都要走一遍的山林变得陌生,他们难以辨别方向。
大雪下了整整两个时辰,积雪到了膝盖处,厚实的雪里像是藏着活物,总有山匪走着走着就失踪,倒下时在雪面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印子,那深深的印子不过片刻就会被大雪掩盖。
那些无声无息倒下的尸体,被埋在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西南被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