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VII】狭路重逢
【xxvii】狭路重逢
在城关大道行进了一段路程后,我们抵达了一个四面环绕着廊柱的长方形开放式广场的前方。
这里大概就是图纸上描画的君士坦丁堡的行政宗教与礼仪中心——奥斯古塔广场。
在皇帝没有到来前,我们必须在广场外等候。
我观望着广场的构造,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图纸的标注,并与眼前所见一一对应起来。
我们正位于西侧的梅塞大道梅勒特门前,正对面那座门前矗立着六根巨柱的建筑是元老院,布米耶将潜往那儿冒充一位元老身边的侍女;北面的一座基督教式样的建筑是圣索菲亚大教堂,塔图带领其他人潜藏在这个通常除了皇族极少有人进入的宫廷圣地;西南面是巨大的宫廷浴场,广场的东南角处不容忽视的一座宏伟拱门,就是君士坦丁神圣宫殿的入口,那儿就是皇帝的居所和宴会的舞台。
随着队伍行进,神圣宫殿在我的眼前终于呈现出它的全貌。它就像一只通体生辉的巨兽卧于云翳之中,如同泰西封的波斯王殿那样美轮美奂,巍峨壮观。
望着那发光的蓝色穹顶,萦绕在我心中的不祥预感随之愈发浓烈,隐隐感到仿佛有什么危险正在迫近。
军人的本能使我变得无比警觉,绷直了脊背向四周张望。
而立刻,我就注意到,在南侧的一扇拱门下的阴影里,一列马队正徐徐而出,朝我的方向行进过来。我一眼就认出为首骑着一匹高大黑马的来人。
他褪去了那身厚重的黑斗篷与锁子甲,一袭华美的紫襟白衬的托加袍*垂过脚鞍,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大片苍白的胸膛,在脑后束成的一股赤色长发被衬得愈发妖艳,在日光之下流光溢彩。
他擡着头,似乎正望着我,嘴唇勾起一抹弧度,面具上反射着如炬的光。
一瞬间我就觉得自己的面巾乃至皮肉都被那光穿透了,开膛剖腹地剜了开来。想起昨夜不堪诡异的诡异状况,我的冷汗一下子沁了满背。
他认出了我。
这个念头从我的脑海蹿起,如同一只毒蛇般牢牢咬住了我的神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这感觉强烈得让我心悸。
我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罩,金属珠链在我的手指间发出令人不安的细碎摩擦声,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呼吸不稳。
不行,别这么快就自乱阵脚!阿硫因!冷静,冷静。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却似乎又听见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
我该庆幸我的自控力相当不错,在其他人看来我也许只是小小地动弹了一下。但实际上我已经剑拔弩张,处在攻击状态的临界点上,袖口里的匕首都甩出了鞘。
但我立刻发觉,我的身边并没有什么蛇,刚才似乎只是我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又或者,尤里扬斯又在对我使用邪术。
我戒备地攥紧了匕首的刀柄,一眼瞥见尤里扬斯已经走到了使者的面前,与他微笑着交谈什么,那面具的孔洞里的一双妖瞳直勾勾地盯着我,令我如坐针毡,心脏忐忑地狂跳,扶着刀柄的手心不觉间积满了汗液。
“王子殿下,是不是阳光太烈,让你感到不适?需要喝水吗?”伊什卡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他仰头盯着我,眉头紧蹙,用眼神警告我。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不对劲。
我非常需要伊什卡德给我吃一颗定心丸,他总是拥有这样的特殊能力。即使是在发生昨晚的事情之后,我仍然非常信赖他。朝牵绳的侍官挥了挥手,象身半跪下去,让我得以接近伊什卡德。
他递给我一个精致的银水壶,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抓过水壶刚要喝,却被伊什卡德压下了手腕。
“注意别在这儿露出你的脸。你是献给皇帝的贡品,只有他可以看你的样子。”伊什卡德将声音压得极低,扫了一眼尤里扬斯的方向,换了我们只在教中诵经用的古语道,“你不必太紧张,尤里扬斯目前算我们的盟友,你要设法与他接触,把月曜之刃交给他,说明我们的目的,以此证明,我们是他的协助者。”
“交出月曜之刃?这可是我们波斯的国宝!”我呼吸一紧。
“我让你偷出来的目的,就是这个。”伊什卡德瞳色深沉,“月曜之刃是他与国王陛下交易的重要信物,我们先拿到手,又交出来,才显得有足够的诚意。”
我顿时有点恼恨:“就因为要换取他的信任,我差点……”
伊什卡德的脸色变了变。我的喉头哽住了——失身吗?不,我可说不出口。没有完成任务,害得伊什卡德渎职来救我,就已经够丢脸的了。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怏怏地低头缩回轿内,活像一只乌龟。
伊什卡德接过水壶,手在袖口里滑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阿硫因,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没人能动你一根指头,你会安然无恙地回到波斯和我身边。”
我胳膊一僵,假装听不出他话里暗含的暧昧情意,将手抽回来,点了点头:“谢谢团长,我会谨遵命令。”
“啊……那想必就是尊贵的阿尔沙克王子殿下吧。”
我还没坐稳,便听见一个幽冷慵懒的声音冷不丁地飘然而至,心头猛地一跳。象身晃晃悠悠地站起,我紧紧扶住椅手,一阵难以言喻的紧张淹没胸口
明明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尤里扬斯,可与那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对上时,我便感到自己伪装尽失,好像赤身裸体地坐在这象轿上,彻头彻尾地成了一个滑稽戏演员。我一时间犹如一个失语者,冷冷地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似觉得我的窘态十分有趣,那张面具下的红唇若有似无地勾起一边,一截舌尖探出来,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着您十分面熟呢……”说着他的嘴唇夸张地咧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无声地做了一个“喵”的口型。
我感到额头上的青筋刹那间暴了起来,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伊什卡德的脸色也变了。
尤里扬斯盯着我,狭长的眼睛在面具孔洞里妖光闪烁,好似在细细品味我的惊慌与怒意,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原谅我的冒犯。即使看不见您的真容,我仍然为您绝世的风姿而倾倒。您这样的美人来到这里,将为罗马的历史又添上一个万世流芳的传说。我想,感到眼熟,也许是因为我们在阿芙洛狄忒*所造的梦中见过吧……”
尤里扬斯流利清晰地用标准的亚美尼亚语一气说完。他在我的注视下稍稍倾身,十足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东家在优雅地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好似刚才那个失礼的举动只是我的幻觉,可他充满了情色意味的话令我尴尬到了极点。
我承认我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武者,尤里扬斯这个变态足以让我窘迫到哑口无言。尤其是他故意使用了亚美尼亚语,在不知道我们是盟友的状况下,假如我开口与他交流,指不定他会当场戳穿我的伪装。
我求助地望向伊什卡德。他这才开口救场:“尊贵的尤里扬斯陛下,您的热情让我们感到万分荣幸,友谊的桂枝将我们连结,我们不虚此行。”
尤里扬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了:“愿亚美尼亚与罗马……永世交好。”
我蓦地一阵背脊发凉。就在这时,一阵宏亮的号角声从东南面遥遥飘至。我循声望向那巨大的有着三条走道的巴西利卡*,三列犹如浩瀚星河的仪仗队鱼贯而入——我挺直背脊,知道那意味着罗马皇帝终于驾临了。
伴随着长长的鸣笛声响彻整片广场的上空,举着号角的仪仗队整齐地呈方阵形排列在巴西利卡的前方,红袍金甲的御林军队接踵而至,分成三列纵队簇拥着当中八匹高大的白马屈驾的金色御辇。
那上面站着罗马帝国如今的统治者,波斯最大的宿敌——君士坦提乌斯二世。
我看不清罗马皇帝的脸,只能看见他那高傲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