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煮青蛙
温水煮青蛙
余挽江手里握了一块梅花糕,递给李夕拾。
少年像猫似的轻探,一爪子将糕点攥在手里,也不吃,就藏在怀里。
余挽江觉得凑趣,便像给小猫投食似的,一块一块地递过去,任由李夕拾悄拿进怀里。
直到双手皆满,再也拢不住,李夕拾尴尬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张苍白的小脸上这才多了几分酡红的鲜活神态。
余嘉元蹲下来,朝他眉心点了一小撮火苗,探完道:“这小子好生生的,居然一点儿也没有被炼过。”
似迦道:“低阶魔修专捡无人问津的老妇炼药,便是宁肯血料差些,也不打草惊蛇,惹得旁人瞩目,怎么却单单放过了一个年轻人?”
余挽江淡笑道:“不妨问问他呢?”
似迦被她一瞥乱了心神,脑海中忽而莫名浮现出了当年他与那位大乘期尊者牵手夜谈的一幕,明明样貌迥异,眼前这位楼主带来的女子的举止姿态,却令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通感。
似迦连忙俯首,低眉错开视线,上前几步,学着方才余挽江的姿势蹲下来,缓缓地伸手。
手掌粗大,因幼年时常劳作,青年时常握剑,手指内侧有深浅交错的茧子。
“喝——”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像受惊似的缩着脚,往墙角又挤了几寸,几乎整个单薄的身体都要贴靠在冰冷的石面上。
“过来。”似迦皱眉,略有不解,忘了他仍僵着一张脸,在阴暗的密室里,一道眼神如恶狼那般。
李夕拾被他的视线慑了一下,显然是极不情愿的,却小心翼翼地四肢并用,爬了过去,躬身跪在似迦之下。
小得如兔子叫似的青涩嗓音发出,李夕拾磕头道:“大人……大人饶命……”
似迦伸出的手虚悬在他后脑勺上方,此时只能作罢收回来,尽可能平静地道:“我不动你,只是问问你怎么进来的。”
小兔子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跪着。
似迦无奈,拍拍下摆起身,未料他刚一站直了,利落的气势之下,就听见李夕拾急急地说:“奴婢是自己混进来找娘的,请让奴婢带娘走吧。”
似迦道:“哪个是你娘?”
李夕拾以膝盖行进,跪在地上爬了起来,密室昏暗不见前路,他像一只耗子似的钻来钻去,往每一具扭曲的躯体手里都塞了一小块梅花糕。
有一个被切断四肢的老妇张嘴:“夕拾啊……”
李夕拾将细腻的浅白色糕点掰开,轻轻以指尖夹进她口中,零落的碎渣掉落。
似迦不忍直视。
似迦拎起李夕拾的衣襟来,终于强硬地与他上眼睛:“你把这些都认成你娘,是想替她们料理后事不成?”
少年点头如捣蒜,瞎残的左眼像是在拷打目睹这一切的良心。
似迦松了手,扔给了他一袋银两,背过身道:“那便跟着上去一同处理吧。”
李夕拾愣愣地攥紧怀里的布囊,好半晌猛地磕起头来:“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余嘉元皱眉,耐着性子连掐数道清尘诀,亲力亲为,又以法力将幸存者都虚虚托起,一并送至上边的庭院里。
李夕拾只觉得一道春风拂过,温暖地包裹住他,再一晃眼,他便跌坐在了青石板上,头顶是明晃晃的天空,从暗至一乍亮,刺得他睁不开眼。
已是一夜不眠不休地折腾够了,此刻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微曦。
早有吩咐下去,令侍从铺好担架,备好洁净的白布,捧着伤药等候。
那密室实在狭窄,等人都擡上来,一条条拾掇清楚了,才霍然惊觉,那些被炼残了的年迈娼妇数量之多,紧挨着彼此,能躺满整座庭院。
*
此情此景,似乎有一幕暗红色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当中余澜一人执剑,血迹斑驳,回忆模糊不堪,却叫人心惊胆战。
余嘉元太阳穴刺痛,手掌不由地在抖,只能不着痕迹地将其拢于袖后。
他深吸气道:“能瞒着炼气修士混进密室里,这孩子定不一般,或许有什么隐藏。”
然而话音刚落,一双温柔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余嘉元擡眼,是余澜宽容的眼神。
余挽江没有顺着他的话,只是话锋一转道:“我累了,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先离了此处,陪我歇一歇?”
余嘉元先前被红泥戏附体,神魂损耗,后来又与金光毓斗法大半日,腿脚有些轻伤还藏着掖着,再一路马不停蹄地追查魔修,又捣毁了这一处地下血室,元婴也耐不住这么连轴转。
余嘉元心窝仿佛有一股潮水涌流,却对她嘟囔地道:“就你矫情。”
金光毓在小潋滟岸有私邸,余挽江随意向他要了一处小院,也无须旁人引路,由余嘉元御风携她过去。
落了地,先挥退了仆侍,余挽江闲散着步,粗略看了一番,见小院中青竹幽幽,屋子里陈设雅致,这才出来。
“还在想呐?”余挽江伸出双臂,晃了晃他,“既是怕见血,又何必这般逞强?”
“你以为是谁害的?我——”余嘉元正是气恼,要骂骂咧咧脱口而出,却先嗅到一股清香,紧接着被迎面一道火辣的痛觉扇懵了脑。
“啪!”他竟是凭空挨了一巴掌。
余嘉元愣了片刻,这才意识到那是余澜手腕间的香味,随之而来的,一股深深地羞辱感扫荡了他的心神。
“余澜!”
余嘉元愤怒极了,忽然暴起,一声怒喝,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抵得背靠在了一根青竹之上。
明明是被男人高挑的身形所笼罩,阴影之下,余挽江却挑眉看他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在那一道凝如深渊的眼神之下,余嘉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犯怵,手劲松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