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电话
chapter01.电话
“你寂寞吗?”
三月铜城很冷,供暖季还没结束,只是这句话像一只呼着粘稠气息的蛤蟆,让边月产生了一种闷躁的虚弱感。
她翻了个身,把嵌在脊背和枕头缝隙里的手机拨到一边去,蒙上被子。太阳穴和后脑仁已经膨胀到和肩膀一样的宽度了,也不知道昨晚睡了还是没睡。就她这会的状态,再拿起手机看一眼,制造一团呕吐物还是很容易的。
窗帘紧紧吸附在没有温度的暖气片上,房间的可视度比被窝里高不了多少,判断不出来几点。自周五晚上和袁梦从烧烤店分开,她进了家门就再没出去过。
廉租房的门板、窗户都跟它的价钱十分契合,冬天的风和毫无保留的噪音是免费的。这会响亮的硬塑鞋底拍击地面的声音在纵深的回廊了跑了个圈,顺着单薄的门板钻进边月的耳朵,她用手把被子捂得更严实了,但那声音愈发的近。
几秒后,干裂的敲门声砸进来,顺带着进来的还有外放的小说,拼合出来的人声别扭地断着句,边月勉力挣开眼睛,仿佛有一把精密的小钻头在她脑袋的孔隙里劳作。
门又被敲了几下,她才猛然想起昨天约了房东来换壁挂炉。
“等等,马上来。”
至少24小时没有张嘴说话,猛然开口,喉咙像两片拆封许久的大辣片被撕开一样,粘连的地方涌出一股血腥味,边月把脖子上贴着的那块已经卷边的药膏撕掉,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套上卫衣卫裤、薄羽绒,又从边柜上拿起口喷喷了几下,才拉开门。
房东阿姨她见过两次,一次是看房子的时候,一次是签合同交钥匙的时候,但她边上的男人是第一次见。
外放的小说就是从他的屁兜里传出来的,抽象的句子还在字正腔圆地往出蹦,名叫白雪的女主人公转身上楼,陈姓男主视角里的外貌描述没有情绪,不疾不徐地在边月逼仄的耳边荡开,她掐着干疼的嗓子跟两人打招呼。
李丽芳化着全妆,英伦风小皮鞋的亮面上倒映着边月稻草似的卷发。她红唇张合:“今天休息啊小边?怎么没出去转转?”
“外面有点冷。”边月随口回一句,将门口的两人让进来。她不擅长这种互联网普及前用闲聊搭建人际关系的模式。
房间很暗,她开了灯,又意识到约的是早上十点,快步过去拉开写字桌后面的帘子,光瞬间打进来,被消解的顶灯只剩下黄色的一小圈光晕。
这房子租给边月后李丽芳还是头一次进来,她左右看看,面色柔软一点:“嚯,小边,这房子大变样了呀!”她指着靠墙边垒叠着的几摞摇摇欲坠的书,“你看这么多书,做什么工作的?”
边月的舌尖碰到唇瓣上干裂的皮,针对这个问题的惯性谎言到嘴边转了个弯:“在学校工作。”
“老师?”李丽芳的表情跟她脚上的皮鞋一样,锃亮。
边月吐了一口气:“嗯。”
“哪个学校啊?”李丽芳追问。
边月朝正在四处打量她房间的男人睇了一眼,回:“十一中。”
“人民医院边上那个?”李丽芳的声调高了点。
边月冲她点头,哈欠堵在了嗓子眼。
“我儿子就上的十一中,”她回忆,“不过他上的早了,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的班主任,叫朱......,朱什么来着,哥。”她转头看同行的男人。
男人背手摇头,小说还在读:“那都多会的事了,我哪记得。”
李丽芳忽然一机灵:“朱常发,我想起来了。他还在不在你们学校?”
“应该在,大会上有听到过,不过我没跟他搭过班,不熟悉。”边月结束上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阿姨,壁挂炉今天能换好么,天还冷,我这屋子冰的都没法碰水。”
客厅站着三个人有点挤,李丽芳绕到茶几后面的沙发边,精致的鳄鱼皮手包搭在手背上看边月:“边老师,我先坐一下。”她很有礼貌的等边月回应了才把丰润的屁股落在铺了藏蓝色包布的沙发上,那上面一排还是书。
她坐实,才回边月刚才的问题:“稍微等一会,维修师傅去楼下我另外一套房子里搬了,应该快上来了。”
于是,话题又回去了。
李丽芳问她:“边老师教什么的?”
边月已经没有任何要藏匿的意思了,直言。但恰巧外面有人敲门,她那两个字被卷进了噪音里。
李丽芳同行的男人先边月一步拉开了门,维修师傅弓着腰,手扶着小推车上的壁挂炉,扫见李丽芳,抱起来就往里面搬。
李丽芳安排跟她一起来的男人:“哥,你看着点,师傅需要帮忙你搭把手。”
边月是去年十二月份搬进这里的,这个小区贴在铜城最东边,挨着旧火车站和一个当地最大的市场,新的高铁站开在西边,城市发展规划也是向西的,所以这块区域中老年人居多。但又碍着学区,小孩也不少。
边月选这主要还是为了省房租。单位的廉租房紧俏,她积分不够,即使排到了她,也必须两人合租,她已经无法忍受跟别人住在一起了。
李丽芳人不进厨房,远程指导:“张师,你换上了把炉子里面再清洗一下,时间久了估计有水垢。”
里面的师傅没有应声,拆卸的动作大开大合,动静倒是很响。跟李丽芳一起来的男人搭了把手把旧炉子拆下来,新的扶上去后他也从窄小的厨房里退出来。
男人从茶几上顺手抽了张湿巾,擦拭几下揉成团丢进边月脚边的垃圾桶里,他屁兜里的小说刚才已经关掉了。
男人看了眼边月写字台上的电脑和书,笑说:“现在当老师多容易,课件网上一下,还是轻松。”
李丽芳唇角微不可查翘了下,斥他:“哥你这什么话,你家姑娘还上学呢,我家裴康后面有了小孩还不得人家老师教,你这话说的,干啥容易。”
男人笑得直白:“不过姑娘家家当个老师最好了,工作体面,找个有钱的老公,没有经济压力,还能把自家的孩子带上,比什么都强。”
边月两眼无神,唇角勾了勾,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刺眼。李丽芳照旧用同样的语气反驳男人:“哥,你这都什么老桎梏思想了,年轻人现在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多,不像我们那时候一样了。”
“嘁,别管什么时候,理一直都是这个理,现在坏就坏在选择太多。”
边月脑子里面塞满二十几年光景里的高光和昨晚在社交软件上同男人畅聊的片段,混乱已经使她无法辨别刚才这话是出自谁之口。
李丽芳倒以为她文静、腼腆,于是问:“边老师有没有男朋友?”
边月原本不想招致多余的麻烦,但她现在脑子处于熬夜后的凝滞状态;再者,她最近试图认识新的人,也并不排斥相亲。
于是,她回:“还没有,我们这工作圈子小,也不好找。”
“是呢,你们学校老师平均年纪应该也大,”李丽芳看着边月,“我儿子在西区的一家大公司上班,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边月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男人立时补充道:“姑娘你可别小瞧你李阿姨,你现在住的这栋楼有两层都是她家的,光这租金一个月多少钱,她这年年旅游,都玩腻了,现在就指着抱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