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福尔摩斯全集(三)》(31
华生医生的第一份报告
放在我面前桌子上的这些信都是寄给歇洛克·福尔摩斯全集先生的。等这起案件了结后,我要按照事情发展的进程把它们一一抄录保存。虽然其中一页已经遗失[125],但我深信这些信的内容与事实绝无二致。在我的记忆中,这些悲剧性的事件历历在目,永难磨灭,但这些信件,还是更准确忠实地反映了我当时设身处地的感觉和疑虑。
巴斯克维尔庄园10月13日
亲爱的福尔摩斯全集:
我先前发出的信和电报,想必已使你及时地了解了在这个世界上最荒凉的角落里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就越能深入地沉浸到沼地的神魂之中,体会到它的广大无际,还有它那可怕的魔力。当你一旦进入到沼泽地的中心,你就把所有现代英国文明的印痕统统抛在了身后;可是另一方面,史前人工作或居住过的遗迹却随处可见。在你散步的时候,四周都是这些被遗忘的人们的房屋、他们的坟墓和一些想来是标志他们的庙宇位置的粗大石柱。当你望着那些在斑驳的山坡上用灰色岩石搭建的小屋的时候,你简直会忘记你所置身的年代,而如果你竟然能看到从低矮的门洞里钻出一个身围兽皮、长满长毛的人,将燧石箭头的箭搭在弓弦上,你会感到他的出现比你本人在这里还要更自然些。奇怪的是,在这片堪称不毛之地的贫瘠土地上,他们居然如此稠密地居住在一起。我不是考古学家,但我可以想象得出,他们都是一些不喜争斗而饱经蹂躏的种族,被迫接受了这块谁也不愿居住的土地。
所有这些,显然和你派我来这里的目的毫无关系,甚至在你这种极端务实的人的心里,可能还会感到十分乏味。我还回想起在那次人们争论究竟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着太阳转的时候,你的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因此,还是让我赶快回到有关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情上来吧。
如果说你最近几天没有收到任何报告的话,那是因为一直都没有什么值得报告的重要情况发生。然而,随后就发生了一件非常惊人的大事,我现在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但首先,我得使你对一些与此事件相关的其他因素有所了解。
其中之一与我很少提到的那个逃进沼地里的逃犯有关。现在已完全可以确信,他已经远走高飞了,这对本地区零散分布的居民来说,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了。从他越狱以来已有两星期过去了,其间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实在很难想象,他在这段时间里能始终坚持躲藏在沼地里。当然,单单想在沼地里隐藏形迹一点儿也不困难,任何一座小石头房子都可以为他提供藏身之所。可是,沼地里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除非他能跑得过沼地里的野羊,抓上一只充饥。因此我们认为他已经逃走了,而那些居住偏远的农民们也可以睡个安稳的好觉了。
我们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住在一所房子里,因此我们能很好地照顾自己。可是老实说,我一想起斯特普尔顿那一家,心中就感到不安。他们住的地方方圆数英里内杳无人迹,孤立无援,家中只有一个女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仆,还有就是女孩和她的兄长,而这个哥哥也谈不上很强壮。万一有像那个瑙亭山的逃犯之类的亡命徒闯上门去,他们真要束手无策呢。亨利爵士和我都很关心他们的情况,并且还曾建议让马夫波金斯到他们那边去睡,可是斯特普尔顿却不以为然。
事实上,咱们的朋友——这位准男爵,已经开始对我们的芳邻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趣。这毫不稀奇,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乡下地方,像他这样活泼好动的人,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发时间,而她又是个很有魅力的美丽女子。在她身上,有着一种热带的异国情调,这一特点和她哥哥的冷静内向形成了奇特的对比,不过,他偶尔也会使人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潜藏着火一般的激烈情感。他在他妹妹心中肯定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因为我曾注意到,她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不断地望向他,好像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似的。我相信他待她很好。他的两眼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线条分明,这些特点往往显示着一种独断甚至可能是粗暴的性格。你一定会感到他是个很有趣的研究对象的。
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他就来巴斯克维尔拜访。第二天早晨,他又带领我们两人去看传说中放荡的雨果出事的地点。我们在沼地上走了好几英里,来到一个极其荒凉的所在,任何人到了这种地方,都很可能触景生情,编造出那样的故事来。我们在两座乱石冈中间发现了一道短短的山沟,顺着这条山沟走过去,就到了一片开阔而多草的空地,到处都长着白棉草[126]。空地中央矗立着两块大石头,顶端已被风化得成了尖形,看上去就像某种巨兽磨损了的大獠牙。这里的景象确实和传说中那古老悲剧发生时的情景相吻合。亨利爵士兴致很高,一再向斯特普尔顿询问,是否他真的相信妖魔鬼怪可能会干预人类的事。他说话的时候,尽量做出轻描淡写的样子,可是显而易见,他内心里是非常认真的。斯特普尔顿回答得相当谨慎,但很容易看出他有所保留,兴许是考虑到对准男爵情绪的影响,他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表白出来。他告诉了我们一些类似的事件,说有些家庭也曾遭受过恶魔的骚扰,他的回答给我们留下这样的感觉,就是在这件事上,他的看法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他带领我们两人去看传说中放荡的雨果出事的地点。
西德尼·佩奇特,《海滨杂志》,1901
在归途中我们在梅里琵庄园逗留了一会儿,在那里吃了午饭,亨利爵士和斯特普尔顿小姐就是在那里结识的。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亨利爵士似乎就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而且我敢打赌,这种爱慕之情还决非一厢情愿。在我们回家的路上,他还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她。从那天起,我们几乎每天都和他们兄妹见面。今晚他们就在这里和我们共进晚餐,而且提起下礼拜轮到我们到他们那里去。人们一定会以为,这样般配的一对如果能够结合,斯特普尔顿一定会非常欢迎的,可是我却不止一次看到,每当亨利爵士对他妹妹略显殷勤的时候,斯特普尔顿的脸上就流露出极为强烈的反感。他无疑非常喜欢她,没有了她,他的生活会更加寂寞,可如果他竟因此而阻碍她如此完美的姻缘,那也未免太过自私了。我敢肯定地说,他并不希望他们的亲密关系发展成爱情,而且我还多次发现,他想尽方法避免使他俩有“单独聊天”的机会。嗯,你曾指示过我,永远不要让亨利爵士独自出门,可是现在在我们原有的诸多困难之外又掺杂进爱情的问题,事情就更不好办了。如果我按照你信中的指令坚决执行的话,我不久就会名声扫地的。
那一天——更准确地说是星期四——莫蒂默医生和我们一起吃午饭,他在长岗地方发掘了一座古坟,弄到了一具史前人的颅骨,兴奋得不得了。真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心诚、这样狂热的爱好者!后来斯特普尔顿兄妹也来了,在亨利爵士的请求下,那位好心肠的医生带我们去了水松夹道,给我们现场解说,在查尔斯爵士出事的那天晚上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水松夹道是一条漫长而又阴森的步行道,夹在两行高高的剪修整齐的树篱中间,道路两旁各有一片狭长的草地,尽头处有一座老旧破败的凉亭。那扇开向沼地的小门正在夹道中间,老绅士曾在那儿留下了雪茄烟灰,那是一扇装有门闩的白色木门,外面就是广阔的沼地。我还记得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就在心中试着描绘所有事情发生时的情景。当老人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看见有什么东西穿过沼地向他跑来,那东西把他吓得惊慌失措,没命地奔跑起来,直到极度恐惧和精疲力竭使他倒地而死为止。他就是顺着这条狭长而阴森的夹道奔跑的。可是,是什么东西使他掉头逃跑呢?是沼地上的一只看羊狗?还是一只黑色的鬼怪似的无声无息的大猎狗呢?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吗?是不是那白皙而警觉的巴瑞摩还知道更多的情况没有说出来呢?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可是我总觉得幕后有着罪恶的阴影。
水松夹道。
西德尼·佩奇特,《海滨杂志》,1901
自从上次给你写信以后,我又遇到了另一位邻居,就是赖福德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住在我们南面大约四英里远的地方。他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红脸膛,满头白发,性情暴躁。他对大不列颠的法律有着奇特的癖好,把大量的钱财花费在诉讼官司上。他与人争讼,不过是为了获得争讼的快感,至于立场站在哪一面则全都一样,难怪他感到这是个费钱的玩意儿呢。有时他隔断一条道路并公然抗拒教区让他开放的命令,有时竟又亲手拆毁别人的大门,并声言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是一条通路,反驳原主对他提出的侵害诉讼。他精通旧采邑权法[127]和公共权利法,时而利用他的知识维护弗恩沃西村[128]居民的利益,时而又用它来反对他们。因此,根据他所做的事,他的肖像不是被人抬起来在村落中称颂游行,就是被人焚毁以泄愤。据说目前他手中还有七宗未了的讼案,说不定这些讼案会耗尽他仅余的财产,让他像一只被拔掉毒刺的黄蜂一样不再危害于人呢。如果把法律问题撇开不谈,他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我对他不过是顺带一提而已,因为你曾特别嘱咐过我,应该寄给你一些对我们周围的人情况的描述。他现在正在古里古怪地忙碌着,作为一个业余的天文学爱好者,他有一架挺棒的望远镜[129],他把它安设在自己家的屋顶上,成天整晚地伏在上面,用它向沼地上望,希望能发现那个逃犯的踪迹。如果他能把精力都花费在这件事上,那么一切也就都能太平无事了,可是有传言说,他现在正想以未得死者近亲的同意而私掘坟墓的罪名起诉莫蒂默医生。因为莫蒂默从长岗一带的古墓里挖出了一具新石器时代人的颅骨。这位弗兰克兰先生确实有助于打破我们生活的单调,并在最需要的时候使我们得到一些聊以调剂的小乐趣。
现在,已经陆续为你介绍了逃犯、斯特普尔顿一家、莫蒂默医生和赖福德庄园的弗兰克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让我再多告诉你一些有关巴瑞摩一家的情况,尤其是在昨天晚上,事情有了惊人的发展。
第一件就是关于你由伦敦发来的那封为了证实巴瑞摩确实待在这里的试探性的电报。我已向你解释过,邮政局长的证词表明那次试探是徒劳无功的,咱们什么也没能证明。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亨利爵士,他按照他一贯直截了当的作风,立刻把巴瑞摩叫了过来,问他是否亲自接收了那封电报。巴瑞摩说是的。
他现在正在古里古怪地忙碌着,作为一个业余的天文学爱好者,他有一架挺棒的望远镜。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斯图亚特:罗伯特·卢茨出版社,1903)
“那孩子亲手交给你的吗?”亨利爵士问道。
巴瑞摩好像有些惊讶,他稍稍考虑了一会儿。
“不是,”他说道,“当时我在楼上小屋里,是我妻子给我送上来的。”
“是你亲自回的电报吗?”
“不是,我告诉了我妻子应当怎样回答,她就下楼去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