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早朝洗冤
第五十四章早朝洗冤
紫宸殿上,百官肃立。当今天子庆元帝高坐于御台龙纹宝座之上,这位马背上得天下的开国君王素来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芒,今日更是神色寒戾,朝上人人几乎背脊弯曲,不敢擡头。
这是贺君旭被罢黜赈灾一职回京后,第一次上早朝。刚到奏事环节,就有几位光王党羽御前弹劾贺君旭赈灾失职、包庇下属贪污救济粮。
庆元帝毫不留情面,当着满朝文武厉声训斥:“贺君旭,你实在令朕失望至极。赈灾乃民生大事,如今河东被你搞得民心惶惶,是为失职;你任用丁磊,他贪赃枉法、逼死雍州府尹韩渊,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可知罪!”
以往庆元帝也没少骂贺君旭,但都是私下召见时和严玉符一起骂的。
私下里骂,是作为贺凭安的义兄在教训义弟的遗孤;而今日在朝堂上骂,则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帝王在问责罪臣。
贺君旭穿着蟒纹大红官袍,像块钢板一样直直跪着,一声不吭。等天子的雷霆之怒尽数倾泻,他才开口:“皇上,此事另有内情,丁大人是被冤枉的。”
他的声音镇定洪亮,面容仍旧刚毅不惊,好似连生杀予夺的帝王之怒也不能撼动他半分。
庆元帝端坐龙椅上并不接话,这是君王余怒未消的信号,素来视贺君旭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光王党羽便七嘴八舌地向他围攻起来:
“丁磊冤枉?他若是没犯事,怎会畏罪潜逃?”
“就是啊,有内情也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行的,得拿出证据。”
“贺将军,你包庇下属,还拒不认错,简直罪犯欺君!”
庆元帝冷眼旁观良久,才道:“听见了?贺君旭,若你无法证明确有内情,朕就再治你一条欺君罔上之罪。”
贺君旭仰起头,在天子的冷睨之下面不改色,依旧是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姿:“臣请传召丁磊、韩渊,及医官袁壶。”
这斩钉截铁的话音刚落,朝堂上几乎炸开了锅。
丁磊?不是畏罪潜逃了么?
韩渊?不是已经被丁磊害死了么?
袁壶?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和赈灾一案有什么关系?
庆元帝挑了挑眉,脸上是看不穿喜怒的深邃:“这三人何在?”
贺君旭禀道:“正于午门外敬候通传。”
“怪不得丁磊能在押送途中逃脱,原来是你窝藏逃犯!”蔡荪一听见韩渊还活着,几乎汗毛都炸开了,率先发难起来,“你还胆敢让丁磊一个亡命之徒上殿面圣,万一他冲撞了陛下,你担当得起吗?”
木峥嵘轻咳一声,眉目淡然地加入了舌战之中:“丁大人之所以有罪,是因为逼死了雍州府尹韩大人,但韩大人既然未死,丁大人就未必是罪犯,贺将军更不算窝藏之罪。”
庆元帝垂下眼,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已壁垒分明的朝野,深潭一般的目光最终深深地定在贺君旭身上:“朕日理万机,你将朕的早朝当作大理寺的公堂了么?”
与帝王深不可测的眼神相比,贺君旭的目光锃亮得坦荡见底:“臣不敢,但正如陛下所言,赈灾是民生大事,丁磊一案又牵涉甚广,叩请皇上下旨彻查。”
庆元帝食指在御座上轻扣两下,并不应答贺君旭的请求,而是故意略过他环视众臣:“诸爱卿还有其他要事启奏么?”
百官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在这火药味十足的时刻里触霉头。
一片缄默之中,年迈古稀的冯太傅出列,颤颤巍巍地走到朝堂中央,扶着老腰一把跪下:“江山社稷,莫重于民命,当今政事,莫重于赈灾!”
这冯太傅是庆元帝即位前的私塾先生,一把年纪越老越犟,他又把话题重新绕回赈灾一事上,庆元帝极轻地啧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道:“丁磊尚是戴罪之身,不得入殿,将袁壶和韩渊带上来。”
在众臣一片见了鬼似的目光中,袁壶和传闻被丁磊逼得“自缢”于家中的雍州府尹韩渊缓缓走入紫宸殿,向皇帝行叩首礼。
贺君旭看了二人一眼,开始交待缘由:“每逢赈灾,常有官吏乘机贪污赈灾物资,为了肃整风气,臣任命丁磊到河东各地暗查贪污情况。丁磊一到蔚州,便查出当地府衙里往年瞒报的税粮、余粮,以及贪污克扣的救济粮共两千石。臣深知这是一项得罪人的差事,丁磊恐怕已成了当地贪官的肉中刺,遂派了府上暗卫及医官袁壶暗中跟随,以防不虞之祸。”
袁壶接着他的话,一五一十地禀告道:“贺将军离京当日,臣便带了其府上的石敢当、庾让一同去往雍州。经沿路刺探,臣等得知河东各地好些贪官污吏闻丁磊色变,或是弃官潜逃,或是串谋加害丁磊。正巧雍州府尹韩渊为官清廉,不与其他贪官同流合污,与丁大人联袂彻查当地官吏,臣便令石敢当、庾让暗中护卫二人……”
“荒谬!”蔡荪厉声打断道,“你说的这些简直一派胡言,你一个医官,这些事情根本不是你的分内之事。且你与贺君旭、丁磊私交甚笃,你不过是维护他们,才胡编乱造罢了!”
“蔡大人,你们说丁大人逼得我不堪受辱而自缢,如若是真的,下官大概没有必要打诳语维护他吧?那大人总该相信我的话。”韩渊冷不丁说道,“我遇害那夜,正是府丞带着两个府衙来意图勒死我,幸而袁太医出手相救,并助我假死引出真凶。果然,我“假死”后,府丞和邻州的几个官吏便串通冤枉丁大人害死了我。”
韩渊的话将蔡荪堵得哑口无言,他只得另辟蹊径:“韩大人,丁磊之罪除了害你,还有贪功造假、私吞余粮等,你虽能证明他没害你,却无法证明他没有其他的罪——毕竟,他若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在回京途中畏罪潜逃?”
袁壶稽首跪拜:“丁大人被押送回京途中,害他的贪官污吏为了杀人灭口,几回派人刺杀。丁大人近乎命丧河东,不得已才遁潜回京,请皇上恕罪。”
听了袁壶和韩渊的一番话,庆元帝原本看不出情绪的神色充满了凝重与杀意:“严相,此案朕交由你督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谁贪赃枉法、谁祸害忠良,朕要他们的——项上人头!”
当朝国相严玉符,乃是庆元帝最信任的心腹。作为一路拥护庆元帝建立起郦朝的开国第一功臣,他只负责辅佐国事,从不参与任何党争与派系。庆元帝将此案交给他督办,言下之意,无论此事涉及何人何派,都要不留情面、秉公办理。
随着退朝的钟鼓声沉沉响起,文武百官从午门左右两阙鱼贯而出。贺君旭与木峥嵘、袁壶韩渊等一同出了宫,回到来时的轿子上。
里头等候多时的人早已坐不住了,一见了贺君旭就叽叽喳喳起来:“怎么样?顺利吗?你们有没有将我辛苦查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皇上有没有下旨还丁大人清白?”
说话的人正是随袁壶一路保护丁磊与韩渊的暗卫庾让。他长得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丑不美,眼耳口鼻一样不缺却没一样特别,是个放入人群中便找不到的、白纸一般的脸。
庾让手脚并用地缠着贺君旭嚷嚷,发冠上的鱼纹发带随着动作微微飘动。
贺君旭被吵得耳朵都疼了,一手将这个兴奋过度的侍卫摁回软塌上,只回了三个字:“让彻查。”
庾让一连串的问题都被他简略得不能再简略地回答全了,一时间哽在原地,难受得一下子安静了,脑袋上的鱼纹布袋垂下来,像情绪低落的小狗尾巴。
丁磊坐在庾让身旁,忍俊不禁:“庾侍卫这样活泼,真叫人难以想象你当影探和暗卫时的模样。”
“物极必反,可不就是办正事时把我憋坏了!”庾让撇撇嘴,“好不容易能大声说说话,有些不体恤的主子还嫌我烦。”
“知道了知道了,回去加你月钱。”贺君旭哼笑了一声,转而对丁磊道:“此案交由严相督办,大理寺不日后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丁大人,委屈你在大理寺等候几天。”
几天后,大理寺果然有了决断。袁壶和韩渊在朝堂上所言皆属实,丁磊还了清白之身,加害丁磊和韩渊的官吏一一被连根拔起,按律处置。
结果出来那日,贺君旭收到了庆元帝的召见。
踏入御书房,帝相二人又凑在一起下棋,棋局正焦灼,庆元帝银眉紧蹙,不待贺君旭行礼完毕就招手喊他上前侍立:“小子,赶紧过来看看朕这子下哪儿!”
贺君旭歪着头正琢磨,庆元帝就不耐道:“还没想好哪?行不行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