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何喻之摘了头显,攥紧了它,靠在床头,望着那盏昏黄的顶灯。
他得到了答案。可正是这个答案令他更难自洽——如果白修辰的行为不能被合理解释,那何喻之当然能安然地将对方忘记。
可现在的何喻之做不到。那段话字里行间传递的分明是人类独有的情愫——歉意、担忧和祝愿,以及最重要的——对自身使命的违抗。
白修辰希望何喻之提防其他的人型智械。这里有两种可能的原因——要么他是在表演,要么他在真心地表达对一个人类的关切。
何喻之很想知道什么样的故障能导致这样的错误,因为刻意的欺瞒和无意间的真情流露分明都需要很高程度的拟人性。
如果白修辰只是单纯在执行监视的任务,那他根本就没必要留下这条消息。
何喻之的嘴角颤了颤。
监视……为什么要监视他,一个籍籍无名的街头歌手?
他的生活已经够糟糕了;为什么命运还要赋予他美梦与希望,再将它们毫不留情地夺走?
得到,再失去——这分明比望而不及更令人痛苦。
白修辰……
何喻之咬着牙念叨着这三个毫无生气的字眼,感受着这段时间压抑着的感情正在悄然爆发,如同洪水一样冲击着他的每个细胞。
他痛苦地将头埋进臂弯,并听到窗外传来了崩裂的雷鸣。
他很想去淋一场雨。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雨水可以让他从这场该死的噩梦中醒来。
雨……
他想到自己是如何在那一场场雨中对白修辰暗生情愫,表达心意,又失去他的。
他失去了白修辰,眼看着对方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名过客。
如果白修辰拥有任何程度的意识,那他的销毁,是否可以算作灵与肉的消亡?
这样一来,音乐中蕴藏的那段话,便可以算作是他的遗言了。
何喻之后知后觉地感到脊背发寒。
他再也见不到白修辰了。
——白修辰,已经死了。
***
何喻之决定去收集一些白修辰的遗物。这并不代表着他已经全然接纳了白修辰的人性,或是从任何程度上原谅了对方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接纳了关于白修辰的回忆,并想为其创造一些基于现实的锚点。
这样想着,他在雨声中入眠。他梦见了催眠曲,还梦见了外婆祝他好运。
周三下午,他出现在了音乐系大楼门口。只不过,这次他似乎来晚了。他眼看着一辆特别执行所的皮卡驶离了音乐系大楼。那车装着贴了封条的纸箱与木板,颠簸着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何喻之生出了不详的预感,却还是假装不以为意地进了电梯,去了4楼。
他并没有直接去向407,而是紧张地顺着走廊绕了一圈,生怕别人发觉自己的来意。他偷瞄着那办公室,注意到它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几名工作人员正在拖地刷墙。
何喻之鼓起勇气,终于叫住一名拿着拖把离开办公室的清洁工,问道:“你知道白教授的东西都被搬去哪里了吗?”
他本没有怀揣多少希望,但清洁工居然说她听到特别执行员们提到了“滨江废品回收站”。
何喻之点了点头,对清洁工表达了感谢。接着,他驾驶着轮椅回到电梯里,回到一楼,又回到滂沱的雨中。
这雨从半夜开始下到现在,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按照他以前的性子,可能会犹豫半天,甚至就此放弃计划。但现在的他知道,如果不去主动争取,自己大概真的会后悔。
记忆会消磨,生命会灭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甘愿成为命运的木偶。
***
何喻之没有去唱歌;他没敢耽搁,而是马不停蹄地去了滨江废品回收站。
当他出了磁浮站时,夜色已然降临。大雨晕染开城区的灯火,让一切看起来华美而虚幻。那是一片绚烂的孤岛,而此刻的他正在远海浮沉。
这里是荒芜的郊区。何喻之的周围没有林立的高楼,也没有闪烁的霓虹,连主干道上都有路灯无法照亮的角落。
何喻之距离废品回收站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忽地对自己有轮椅这件事感到了悲凉的庆幸。
他不敢戴上耳机听音乐,因为担心会有不法分子在此埋伏。所以,他就撑着伞,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前进着。
他幻想着能拿回几本琴谱;也不知道雨水会不会已经把书籍泡烂了。
这样行驶着,他望见前方出现了数座朦胧、黑暗的小山包。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幢单层平房,门口还有一间岗亭,里面空无一人。
何喻之见状,直接向平房驶去。那窗户拉了帘子,但确实透出了光来。他在门檐处停下来,收了伞,伸出手,敲了敲潮湿的门。
约莫一分钟后,才有位干瘦的老头出来开了门。
“什么事?”对方不耐烦地问道。
“您好……刚才有没有一辆特别执行所的皮卡来过?”何喻之问道。
一阵风刮过,淋得他身上都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