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江日
渺渺江水,浩浩星河,如此良辰美景,却只能闷在船上,着实憋坏了延北王世子。好不容易碰上停船休整,闲得无聊,心里就烦得慌,就想找人喝酒。
主船与他所在的船并不相邻,他特地让人搭了板,抱着酒坛一路跨了三艘船,登上主船后就被童玄拦住,和他说夜雪焕正陪着蓝祈休息,要他稍待片刻,通报之后再让夜雪焕来找他。
借口倒是找得天衣无缝,换做是程书隽来说,莫染大概也就信了,只可惜童玄是个不会说谎的。他看着童玄那因为心虚而到处乱飘的目光,又看了看周围布置成型的玄蜂侍卫,立时起疑;夜雪焕若真在船舱之内,为何要在船舷附近布置这么多侍卫?
他一把推开童玄就要硬闯,童玄当然不敢真的拦他,半推半就地把他引到了甲板上。
莫染远远就看到夜雪焕和一陌生女子站在一起,两人之间虽然装模作样地隔着两步距离,却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那女子神情从容又旖旎,谈笑之间媚眼如丝,一举一动都是勾引的味道,而夜雪焕不仅不避嫌,还故作深沉地与她周旋往来,还让侍卫给他把守周围,简直下流无耻、丧尽天良。
莫染心头无名火起,气沉丹田,陡然间一声暴喝:“夜雪容采!”
夜雪焕和玉恬齐齐一惊,循声望去,就见莫染气势汹汹地冲上来,照着夜雪焕胸口狠狠一推,怒斥道:“你他妈怎么回事?蓝祈就晕几天船,你这点时间都憋不住?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夜雪焕:“……”
玉恬一脸无辜,退后几步,然后扶着舷栏开始狂笑。
“悠着点。”夜雪焕烦躁地瞪了她一眼,“别笑疼了肚子还要叫太医。”
他纯粹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听在莫染耳中却又是另一种意味,抬腿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你给老子好好说话!”
夜雪焕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一巴掌把他拍到江里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想太多了。”
这厮嘴上成天嫌弃蓝祈,真遇上这种误会,第一反应居然是替蓝祈骂夜雪焕不是东西;口是心非到了这种程度,夜雪焕也无话可说。
莫染把带来的酒坛往童玄怀里一塞,撸着袖子就想大打出手;那边的玉恬终于笑够了,抹着眼泪揶揄道:“世子不要误会,我与王爷不过是在讨论行程。说起来,我与王爷是叔嫂,与世子是妯娌,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
莫染呆愣当场,被这复杂微妙的亲戚关系弄懵了,算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顿时大惊失色:“你是玉恬?!”
喊完才发觉自己嗓门太大,赶紧收声,心有余悸地去看玉恬的肚子,“你他妈不是……你怎么会跟来?!”
“我现在也有些后悔上了这艘船。”玉恬摊了摊手,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就该先和小蓝祈通个气,这会儿就直接去月葭了,还去什么皇陵。”
夜雪焕暗想这船队里还真有个要去月葭的,但并不打算告知玉恬;一则他自己都不能完全信任南宫显,二则也私心地想把玉恬留在自己这边,总归多一重保障。
“……这又和月葭有什么关系?”
莫染一头雾水,然而并没有人愿意给他解释。玉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慷慨道:“不过既然都来了,总还是要先去皇陵一探究竟。毕竟是我的小叔子……还有小婶子。”
“谁他妈是你小婶子!”莫染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就算要喊,那也该是……”
他又算了半天那复杂微妙的亲戚关系,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小姑夫!”
周围偷看的侍卫们一个个肩膀抖动,掐着手心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就连童玄都侧头强忍;夜雪焕已经不忍直视,终于体会到了一丝莫雁归一直以来的心情。
玉恬上上下下打量了莫染一番,目光极其耐人寻味,勾着唇角啧啧赞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世子可当真是个妙人。”
莫染无由一阵脊背发凉,警惕道:“你到底跟来作甚?”
“当然是帮你啊。”玉恬微笑,“若非如此,王爷岂会对我这般心平气和?”
莫染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夜雪焕,“你真要带个孕妇进皇陵?!”
夜雪焕自己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又被莫染一通嚷嚷,一度都想不起来刚才和玉恬说到了哪里,简直头疼心累。玉恬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留在场间只会东拉西扯越描越黑,也只得先喊人来送她回去,再来应付莫染。
玉恬倒也没反对,该说的她都说完了,总要给夜雪焕留点消化和判断的时间,何况她也懒得和莫染掰扯。虽知莫染并无恶意,但总被人孕妇来孕妇去地当个瓷花瓶对待,她委实有些反感。
她自己捧着灯盏,袅袅婷婷地往船舱走,进门前又回头给了夜雪焕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并非是她不信任莫染,也并不想区别对待,但莫染进皇陵不过为了一块石头,与异血之事毫无关联;何况月葭那边眼下也无法探查,知道了反倒要平白被牵累,实无必要。
夜雪焕心知肚明,命人取了酒碗,两人直接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就着夜色江风对酌。
他当然不会和莫染再解释一遍什么传承千年的凤氏异血,只简单说与蓝祈的契蛊有关,所以需要玉恬帮忙;然而就这么简单几句话的功夫,莫染已经闷声不吭地灌了好几碗,听完就嗯了一声表示接受了,然后继续灌酒。
夜雪焕抽了抽嘴角,之前都忘了问莫染今晚找他做什么,眼下看来也不用问了。
莫染带来的是莽山郡所产的春觅雪,取北岭的纯净积雪酿造,兑入少量稀薄浅淡的迎春花蜜,春酿夏饮,入口清冽,回味悠长,算是莫染喜欢的唯一一种淡酒,放在往日想喝醉也难,今日才不过小半坛,就似乎有了醺意。
他晃悠着酒碗,喃喃道:“出发之前暖儿一直和我说,找不到玉也没关系,毒治不好也没关系……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好?现在皇位也有人坐了,南宫家也管不了他了,他怎么还是这么个臭德性?他怎么就不替我想想呢?”
夜雪焕满脑子都还是月葭的事,他先前只当这小国贫弱封闭,不过是携宝潜藏;但若真如玉恬所推测,这一族人的先辈中也有异血者,很可能拥有比玉氏更精湛的蛊术造诣,甚至拥有比云雀更强大、更隐蔽的情报网。即便建立的初衷是为自保,可有此实力在手,难保以后不生出贪念来。与其放任发展,不如重新建交,以探虚实。
与月葭重新建交绝不是件易事,首先要揭开当年夜雪薰中毒的真相,这一步就必须先等南宫显处理好南宫家,推个顶罪的出来,否则南宫家第一个保不住。其次就是月葭那头未必愿意再次暴露自己,他们手中也握有诸多把柄,交涉不利免不了又要开战。但此事暂时无法处理,只能等此番皇陵之行回去之后再与夜雪渊商议。
本来就已经很烦了,夜雪焕只想安安静静喝点酒来理一理思绪,偏偏却还要听他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的小弟妹倾诉愁肠。
“他就是替你着想才不给你太多负担。”夜雪焕十分敷衍地安慰道,“不然你还要他怎么说?找不到玉就死在皇陵别回来了?”
这话已是十足的挖苦,换在平时,莫染早就该跳起来反唇相讥,然而今晚却当真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垂头丧气道:“若真找不到,我也没脸回去见他了。”
“……莫静泠。”夜雪焕冷笑,“堂堂一个亲王,眼巴巴盼着下嫁于你,怎么,还没过门你他妈就想着让他守寡?”
许是真的气到了,一向维持着谨言慎行形象的荣亲王也忍不住骂了脏话,还变本加厉地嘲讽道:“你尽管放心,若你死在皇陵里,我回去就让皇兄给暖闻赐婚,保管让他下半辈子幸福美满,没空惦记你这个没过门的前夫!”
“你……!”
莫染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是他自己先犯的浑,还不了口,只能照着夜雪焕脸上狠狠一啐,“我呸!”
两人吵了一架,照例再接着冷战,各喝闷酒。春觅雪不够劲,又换了神仙醉;原是答应了白要带给她尝尝的,这会儿也先一坛拿来浇了愁再说。
夜雪焕盘着心思,浅尝辄止,一整坛神仙醉几乎都让莫染喝了。他这六年确实太过艰辛,如今近乡情怯,情绪崩溃也很正常;就算是陡然见了玉恬,一时分散了注意力,但了解到她的事与自己并无关联后,那些担忧焦虑终于还是爆发了。
夜雪焕再嫌弃,总还是要陪着。他和莫染太熟,根本懒得出言宽解;而莫染这一肚子酒灌下去,多半也就能恢复正常了。
果然到了黎明时分,莫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打着酒嗝嘟嘟哝哝地骂道:“妈的……管他呢,实在找不到,老子就带着暖儿住到赤烟峰去。这狗屁王位让莫煊袭去吧,老子不干了……”
这话听着耳熟,和当初白赌气说不当郡主时的语气一模一样。夜雪焕心中暗笑,血缘这东西果真还有几分奇妙。
但他面上还是没松,起身理了理衣衫下摆,冷冷道:“想通了就滚回你自己船上去,平白耗我一晚上时间。蓝儿若是醒了见不着我,又闹脾气,我就说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