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后仪
日近西斜,定南王安排夜雪焕和玉恬各去安歇休整,白和莫染则被莫王妃拎走,看样子不到晚饭是放不了人了。
一进房间,夜雪焕就抓着蓝祈逼问:“暖闻何时与你关系这么好了,成日里都和你说些什么污言秽语,净给我添乱。”
蓝祈挑眉道:“莫世子难道就没有正常爱好了么?怎么就污言秽语了。”
夜雪焕抽了抽嘴角,这也不怪他想歪,毕竟夜雪薰前科累累,当着人前从来不和蓝祈说什么正经话,动辄还给他偷偷塞些奇奇怪怪的小话本,平日里少不得要费点心思防着他,谁知他是何时抓到机会和蓝祈私下交流的。
蓝祈也不知何时起喊他替字的,夜雪焕虽也喜闻乐见,但总觉得自家这小猫如今变得蔫坏蔫坏,都是夜雪薰带的。
“暖闻上琼醉峰之前与我说的。”蓝祈眼中隐有笑意,“他说等他的热毒解决了,让我去漠北草原,和他一起跑马放鹰。白天打猎,晚上篝火夜话。”
“……这倒的确是莫染的爱好。”
夜雪焕失笑,抬手将蓝祈抱到腿上,在他背上轻轻抚摩,“他二人既然都邀你,那我们就去慕春城,出雪鹄关。回头跟太傅告假,把锦鳞也捎上,正好去漠北马场给他挑匹马驹。”
顿了顿,又哼道:“暖闻这小子好算计,把你骗去慕春城,怕不是先喝他喜酒,拖我婚期。不成,还是先把亲成了再说。”
蓝祈忍着笑嗯了一声,窝在他肩头,似叹息又似放松般舒了口气。
醒祖皇陵对于他们所有人而言都是人生的转折点,沉重却不得不面对;如今成败就在眼前,他们可以去亲手完成,莫染憋闷了还能找夜雪焕喝喝酒撒撒气,就连玉恬都能怀着胎来找寻异血的线索,夜雪薰却只能在琼醉峰上干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最亲近的人。
说感谢太矫情太见外,和蓝祈憧憬一下解决之后的潇洒畅快,给彼此一点盼头和激励,也的确像是他的作风。
晚间王府摆宴接风,因不是正式造访,只放在了小花厅。夜雪焕带着蓝祈前去时,定南王还未到场,莫王妃正和玉恬相谈甚欢,身边跟着白和莫染,都是一脸的垂头丧气、生无可恋。
莫王妃年轻时也是驰骋在草场上的女中豪杰,虽没有特立独行到像白那样跟上战场,但也大胆泼辣,一言不合就能和延北王吵嘴干架,脾气上来连定南王都打,夫妻闹矛盾时简直腥风血雨。当然这些不足为外人道,都是莫染无聊时偷偷当笑话讲出来的,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夫纲不振”,至少还没挨过打。
莫王妃生下小世子后一直身体抱恙,面上带着病容,但这并不影响她在家中叱咤风云,收拾自家闺女和外甥绰绰有余。
只可惜,她显然还拿不下玉恬。
玉恬如今已经显怀,体态稍见丰腴,是以衣着宽松;白未经人事,看不出端倪,但莫王妃毕竟是过来人。
状似热络地聊了半天,竟是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套出来。莫王妃此时已经有些烦了,先前抓着莫染威逼利诱地问了一回,莫染哪里敢说真话,只能推说不知,实在推不过了就让她别问,但她偏不信这个邪,然后就被玉恬塞了一嘴的软钉子,眼下已是濒临发怒的边缘。
白看着自家母妃的眉梢越挑越高,只觉得心惊胆战。既说是蓝祈的师姐,就是云雀出身,极为敏感,确实不能明说。莫王妃强势惯了,容不得旁人对她有所隐瞒,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定南王那样依着她、让着她。知晓真相的莫染就更觉头疼,早说了别来虎趵城,没人听他的,这下玩脱了。
见夜雪焕进来,白就像见了救星一般,一面喊着“三哥哥”一面对他挤眉弄眼。恰好定南王也在此时步入花厅,与夜雪焕互相寒暄落座,吩咐开席。
南丘郡的口味与西南不尽相同,酸甜里还带着些辣,甫入口时十分开胃,吃多了却觉唇舌刺痛、喉口发J。夜雪焕本就不喜甜,这两年迁就着蓝祈的清淡口味,辣也吃得少,一时竟有些适应不了。他身边的蓝祈也没动几筷子,只默默扒着那碗香糯的白米饭。
定南王见状,温言问道:“听闻蓝公子是江东人,可是吃不惯南丘的菜色?不若让厨房换些清淡的吧。”
言罢就被莫王妃睨了一眼,然而定南王视若不见,气定神闲。
夜雪焕心知这场宴席多半是莫王妃安排,不禁暗暗苦笑,腹诽这南府的郡马爷也太难当了,本尊还没上门,他这个说媒的倒先吃了一轮下马威。好在定南王通情达理,否则他怕是只能怂恿白私奔了。
“蓝儿脾胃不好,吃不得太刺激的食物。”夜雪焕故作抱歉地苦笑了一下,摸了摸蓝祈的脑袋,神情又是无奈又是宠溺,“也是我把他养得太娇气了些。便是换菜,过了饭点,他也不吃了,不必麻烦。睡前再吃点甜汤就是。”
蓝祈十分配合,乖巧地点点头,谢过定南王后又继续默默抱着饭碗小口吃米,委屈又听话的小模样看得莫王妃都不禁有几分过意不去。堂堂定南王府,居然让客人只能扒白饭,传出去实在不好听,当即便吩咐厨房准备宵夜,甚至还主动问蓝祈有何忌口。
夜雪焕笑道:“劳烦王妃挂心,蓝儿不吃酒酿。”
白和莫染双双牙酸,蓝祈果真是个装乖高手,算准了莫王妃吃软不吃硬,仗着那张人畜无害的清秀脸庞,玩的好一手以退为进。
夜雪焕不动声色地还了一招,心中颇觉舒畅,端起酒盏遥敬了定南王一杯,笑道:“还道王叔会喝不惯西北的酒。”
定南王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回道:“只要酒是好酒,总能喝出滋味来的。”
登门第一日就拿客家带来的酒宴饮固然有些于礼不合,但夜雪焕上过一回当,所以礼貌又坚定地拒绝了定南王的陈年夕云露;白又很吃里扒外地要求尝一尝神仙醉,定南王也便依着她。
白喝了一口就被辛辣的酒气呛得直咳嗽,定南王就伸手拍拍她的后背,慈爱道:“喝不惯就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话虽说得一语双关,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允了这桩亲事。云西毕竟百废待兴,纵然前路艰难,也鼓励白慢慢习惯,脚踏实地,耐心向前。
白眼眶发热,也不知是呛的还是高兴的,一边咳嗽一边连连点头。
莫王妃最恨这种拐弯抹角的调调,冷哼一声,筷子往食案上重重一拍,对夜雪焕说道:“荣亲王,我今日就与你把话说清楚。楚侯将相之材,我也十分欣赏,但云西太乱太复杂,鸢鸢年幼不懂事,为情所迷便一往而深、不顾自己安危,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无法看着她嫁过去吃苦。这个媒,你不必说了。”
“母妃……!”
白的眼眶彻底红了,也把筷子一甩,扑进定南王怀里,眼见着就要放声大哭。定南王心知此时规劝无用,还需从长计议,是以只先低声哄着白,并不驳斥莫王妃,暗暗给夜雪焕抛了个略带歉意的眼神。
夜雪焕也颇觉尴尬,白这个年纪放在寻常女子身上都能做好几回母亲了,就算在情事上尚且懵懂,也绝非“年幼不懂事”,何况还是她先对楚长越下的手,真不知莫王妃到底对自家闺女有什么误解,护犊也总该讲点道理。
但转念一想,莫染这么个臭德性都是她的“小静静”,白自然也永远是她的“小鸢鸢”,深居简出的定南王妃怕是真的不知白在外头是怎么个作威作福的嘴脸。
夜雪焕有心替楚长越分辩两句,却见莫染对他摇了摇头。莫王妃既然认定了云西是穷山恶水,任何对楚长越的赞美都只能适得其反。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而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玉恬。
“王妃这样想,未免太过短浅狭隘了些。”
她挨着蓝祈,坐在下首位置,可抬着下巴看向莫王妃时,气势上竟生生高出了一截。莫王妃无由发怵,斥责之辞梗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口。
“近日我与郡主相交,只觉她胸怀山壑,自有抱负远见,豪情不输男子,可敬可爱。”玉恬嗓音醇厚,语调轻缓,却又气度凛然,“王妃能将郡主教养至此,怎么到头来竟只希望她做个寻常诰命贵妇,嫁去某个安稳繁华之地,一生荣华富贵、相夫教子?”
这话简直说进了白心坎里,恨不得要跳起来拍手叫好;但见母妃哑口无言,马上就要恼羞成怒,又很没骨气地又缩了回去,只用亮晶晶的眼神热切地盯着玉恬。
定南王也深深望着玉恬,无论是她的容姿风采还是夜雪焕等人对她的态度,甚至是玉姓、怀胎等等的蛛丝马迹,都在昭示着她的真实身份。
他心中隐隐有了定论,又觉太过荒谬,难以置信,直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句玉夫人,夫家何姓?”
玉恬微笑答道:“夫家……姓时。”
定南王霍然起身,白本缩在他身后,一下就被推得仰面坐倒,一脸茫然;莫王妃也扭头看着他,神色惊疑,不知其意。
――“时”是夜雪氏的祖姓,白不知,莫王妃不知,但定南王断无不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