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夜话
第五十八章夜话
待到夜深人静，吴玉瑶学了一天的规矩，已是身心俱疲，只穿着里衣，拥被坐在自己架子床上发呆，小橘在外间小榻值夜。
此时千雪便会掩好房门，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将小橘也喊进来，一人挨着一边床沿坐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的三人圈。
千雪这才低声细语，将白日从嬷嬷那里听来的，整理过的，自己有打听过的有用消息，讲给吴玉瑶和小橘听。
吴玉瑶蜷着身子，下巴抵着膝盖，虽然依旧害怕，却听得无比认真。小橘更是全神贯注，生怕漏了一个字，手指不自觉地把裙子上挂着的穗子撚了又撚。
豆大的一点光晕，照着床上床下三个年轻女子的脸，窗外是沉沉的黑夜，无边无际。
“当今圣上后宫里，有名有姓的娘娘，主位，嫔妃就有十好几个。”
吴玉瑶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下意识的将身上的薄被裹紧了些。
“居中执掌凤印的是宋皇后。”千雪继续说道，“她是安平郡王府的嫡小姐，安平郡王是圣上登基后封的异姓王。”
最初听嬷嬷说的时候安平郡王府几个字的时候，千雪脑子里猛地想起，她刚穿越的时候，牙婆高婆子先去了的就是安平郡王府，当时管事郑妈妈还言语犀利的点了高婆子几句。
那时的千雪还懵懂，只隐约记下两府似乎不对付，如今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咱们家贵妃娘同这位皇后娘娘，是一直不对付的。”
话点到这个份上，吴玉瑶再懵懂，也听明白了。尤其涉及那位早逝的贵妃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份敏感的皇长子，皇后是名正言顺的嫡母，可长子终究是从贵妃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份嫌隙，怕是深如渊海。
“除了皇后，高位份的，还有一位贤妃娘娘，一位淑妃娘娘。贤妃娘娘是江南那边数得着的大族出身，族里出过好些大官，至于淑妃娘娘……”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奴婢听嬷嬷的口气，她的娘家并非名门显宦，可架不住圣眷正隆。能越过那么多家世好的妃嫔封妃，靠的……就是陛下的心，听闻很是貌美。”
吴玉瑶忍不住小声嘀咕：
“十好几个……整天围着一个男人打转抢那一点点恩宠，还要费尽心思算计来算计去……光想想就觉得头大。”她想起在自家后宅时，不过是那个讨厌的庶姐吴玉颜时不时给她添点堵，她就已经觉得烦恼不堪，只想躲得远远的清净，可进了宫，哪里还能躲？
千雪和小橘都沉默着，千雪看着吴玉瑶脸上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厌烦，心底微沉。
小姐这性子宫里那地方，厌烦是没用的，只会招灾惹祸。可这些话，现在说出来，除了加重小姐的恐惧，并无益处。
次日一早，千雪提着裙裾，脚下生风，转进了府里一处僻静的小院，空气里浮动着清苦的药香。
张府医正埋首案前，指尖撚着一枚干枯的茯苓切片，对着一本泛黄的医籍，蹙眉细看。
“先生。”千雪在门边轻轻唤了一声。
小老头闻声擡了头，眉头习惯性地拧着：“呦，稀客，打秋风来了？还是又磕了碰了，来寻老夫讨膏药？”话是刻薄的，嘴角却压着一抹笑。
千雪抿唇一笑，走到他桌案前，熟门熟路地替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案头散落的药草和墨砚：“瞧您说的，我就不能是得了空，来瞧瞧先生您吗？再说，”
她顿了顿，声音轻软了些，“在您这儿学医术的日子，不敢忘的。”
张府医哼了一声，手上翻书的动作却没停：“油嘴滑舌！学了点皮毛尾巴就翘上天了？还知道来看我？”话虽如此，那紧绷的眉眼松弛了些许。
千雪看着他鬓边新添的白霜，这老头儿，刀子嘴下藏的是真心，府里上下都明镜似的。
“我心里，一直念着先生的好。”千雪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真诚的感念。
张府医动作顿了一下，沉默片刻：“听说……你要跟着府里四小姐，进宫了？”
千雪轻轻点了点头。
一声长叹，在室内荡开，久久不散。张府医摆摆手，重新低下头去看那本医籍：“自己个儿保重着点身子骨。那地方深，万事警醒些，平安就好。”
千雪鼻子微酸，深深福了一礼：“谢先生教诲，我谨记。”
从药香弥漫的府医馆出来，暮色更沉了。
千雪没有回房，而是径直出了府邸高大的后角门。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推开那扇略有些年头的院门，墙边立着崭新的练功桩，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几柄长枪短剑，擦得锃亮。苏红缨正拎着个半人高的大酒葫芦，豪气地往石桌上的粗瓷碗里倒，旁边碟子里堆着冒尖的卤肉，酱汁深浓。
“死丫头！”苏红缨一见千雪，一双眼镜立刻亮得惊人，把酒葫芦往桌上一墩，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就朝着千雪的肩膀拍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怎么舍得挪尊驾，想起我了？”
那一巴掌带着风，却巧妙地在触及时卸了力道，变成不轻不重的摩挲，透着一股亲昵劲。
苏红缨声音洪亮，快人快语：“是不是躲懒去了？功夫都长荒了？让我瞧瞧下盘还稳不稳！”说着作势要去探她腿脚，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千雪侧身避过，脸上也绽开笑意：“师父手轻点，我这小身板禁不住。”
“呸！娇气！”苏红缨笑骂，拉着她往桌前按，“来得正好，陪师父喝一碗！这肉也刚出锅，入味得很！”
酒碗递到面前，辛辣的酒气钻入鼻腔，千雪看着师父那张依旧明艳，因见到她而容光焕发的脸，心头像是被揉了一下，那暖融融的笑意一滞，变得复杂起来。
她轻轻推开酒碗，迎着苏红缨疑惑的目光，唇角努力维持着那个浅浅的弧度，声音却轻飘了些：“师父……以后这酒，怕是不能常陪您喝了。”
“嗯？”
千雪垂了垂眼睫，复又擡起，看向苏红缨的眼睛，缓缓道出：
“师父，我……要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