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启程与告别
“有没有人想退出?”长久的沉默后,黎文先开了口,“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想想牢狱里的纪建国,惨死的纪蓉蓉,还有躺在床上的周郁哲,想想在小巷子里把你打得头破血流的流氓,在你家装神弄鬼把你吓晕的坏人,那高楼大厦有多金碧辉煌,幕后黑手就有多穷凶极恶,这不是一时意气就能做的事。”
“是啊,这可真是……要写了遗书才能去做的事情啊。”丘子陵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但李韵怡最后的那一句话最近总是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谁人不是戴着面具过活?我戴着面具害人,而你戴着面具,却做了英雄——所以他第一个伸出了自己的手,手背向上,不管不顾。这一次,他突然很想再给书架上盛放的刀光剑影一次机会,戴上面具,做个英雄。
“啪。”清脆的响声,竟然是邹霖把自己的手拍了上去。紧接着,林尔清也站了起来,伸出了自己的手,三个人都侧过头等待着黎文。
“那就让我们大干一场吧。”最后一只手覆了上来,紧接着,大家齐心协力而又充满默契地将手掌向下一压,四个人都露出了幼稚却如释重负的笑容。
窗外,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在阳台上点燃了烟花。市区禁燃好几年了,只有这种玩具似的小烟花得以在节日期间为孩子们存续一丝欢乐的氛围。在那几分钟的燃放过程中,火光星星点点,和孩子的欢笑声一起随风飘荡,好似仲夏夜的繁星飘落人间,可以温暖一整个冬天。
几分钟的热烈绚烂之后,夜空重新归于寂静,而黎文他们的调查也要在这夜色的掩饰下拉开序幕:“我一直以为带周郁哲出医院的和出事当晚打电话给周郁哲的是同一个人,但现在看来,你带他出医院是要救他,但那个人约他出门,却是要害他。”
“对。”丘子陵忙不迭的点头,大家都知道,这是案件最大的突破口。
“这个案子之前只是当普通的车祸处理,办案人员应该只调看了出事路段的监控,我会重新申请调看当晚周郁哲从出门开始的所有监控录像,如果车祸真的有蹊跷的话,相信会有收获。”
“那便太好了。”邹霖兴奋地搓了搓手。
紧接着,黎文又给丘子陵安排了任务:“你去探探众合大学环境科学研究所的底吧,那份复印件什么签名印章都没有,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只要那份材料是真的,他们应该就有存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收到。”丘子陵干劲满满地点了点头。
“安全第一。”黎文想着,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然后看向邹霖,“至于你,暂时保护周郁哲这件事就要拜托给你啦。”
“我会尝试唤醒他。”
“你不是说没有办法了吗?”
邹霖没有立刻回答,其他三个人都殷切地看着他,尤其是林尔清,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可能做不到,但我会去找我的父亲,这件事如果他也做不到的话,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救活周郁哲了。”
“谢谢。”林尔清真心地握住了邹霖的手。
“至于你,还是要加强和医院方面的联系,周郁哲失踪了,医院不可能撒手不管,让他们去给警方施压。一方面可以让我们查案通道更通畅一点,一方面有更多人在你背后,也更安全。另外可能还要再翻找一下周医生的遗物,说不定里面还有些线索。”黎文这么说,是因为想起了曹文霞找他那次,但心里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仿佛只是为了一视同仁地安排点工作给林尔清。
这是一件前途未卜的事,他本想掩盖所有线索防止林尔清被牵扯进来,但如今……似乎还是把人放在身边比较放心。
黎文停顿了一下:“至于纪建国那边的案卷,我这里还有个人选,现在看来,纪建国第二次举报应该是被人刻意放大了,甚至导致了镇上工作的停摆,所谓非法集聚,扰乱办公秩序,根本说不清是纪建国鼓动的当地群众,还是有些人聘请的地痞流氓,如果能找到当时带头闹事的人员,说不定能帮他洗脱这个罪名,这件事又会有一个新的转机。”
“你说边浦吗?”林尔清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黎文有些惊讶。
“你忘了吗,在医院那天我们见过。”
本来是极其正常的一句话,偏偏勾起黎文对之前共同经历点滴的记忆——从怀疑到相知,好感升腾出爱意,朦胧间又被浇熄,兜兜转转再次满腹怀疑,不过数十日,重新回到起点,竟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钩弯月挂在前院桂花树的枝桠上,也有可能是女贞树,林尔清其实分不清楚,她只是找个地方安放忐忑的心神着。雨停了没多久,几朵乌云还借助着夜色的掩护飘荡,若不是微弱却倔强的月光挥洒在天空中,几乎就要忽视了他们的存在。屋外房檐上,积攒的雨水有规律地滴落下来,在静默中显得尤为清脆。
“时候不早了,任务也安排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就此散了吧。”
黎文的话解救了逐渐无所事事的丘子陵,在他看来,整个案子都没有黎文现在的脸色复杂,于是迫不及待地应道:“好啊。”
“对啊,时间确实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晚饭了。”邹霖也顺势站起来送客。
“我送你回去吧。”
黎文看着林尔清,原本一片坦荡,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尔清的映着月色的眼睛,上午才说过的话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里——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我送你来的,自然也要送你回去。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一天之内,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还好,林尔清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四个人先后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丘子陵的电瓶车就停在院中那棵树下,十分方便,他率先发动了自己的交通工具,又觉得就这样走掉有点不礼貌,于是没话找话说:“不是说院子里不能种树么,一个木头被框在四面墙里,不就是个困字,多不吉利。你们风水大师不研究这个?”
他不敢找黎文和林尔清的茬,于是矛头直指邹霖。
“你快走吧,院子里也不能站人,一个人被框在四面墙里,不就是个囚字,多不吉利,”邹霖说着还朝外挥了挥手,十分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走走走,祝您一路顺风。”
“没意思,”丘子陵又落了下风,他不满地哼哼两声,“那我先走了,你们慢点。”
这一句,是对着黎文和林尔清说的,随后他就骑着心爱的小电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见。”林尔清说着,也迈步走出院子,身后落了一小步的距离,黎文不紧不慢地跟着。通往四合院的弄堂有些年代了,车子开不进来,他的车就停在弄堂口不远处的菜场停车位上,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向着停车场走去。
和所有的老街一样,这条弄堂路面坑坑洼洼,路边各有一条窄窄的排水沟,长着湿滑的青苔,青石板下暗藏的陷阱和积满了雨水的小坑对穿着雪地靴的林尔清来说像是地雷一般,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
四合院的大门毫不留恋地在他们身后关上,也将院内灯光关住,周围只剩下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一时间谁都没有和谁说话。
“他们俩倒像老友,说起话来一唱一和。”林尔清又轻轻地跨过一个水坑,随口提起了丘子陵和邹霖的关系。
“是啊,说起来都是第一次见面,”黎文大步往前走了两步,无意义地搭着话,想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是碎嘴,挺有意思的。”
弄堂弯弯曲曲地向未知的黑暗延伸,两边都是些七八十年代的院落,有些还亮着灯,有些黑乎乎的似乎已经不住人了。夜风吹来冷飕飕的,林尔清紧了紧自己的羽绒服,顺便戴上了衣服上的帽子,整个脸庞就消失在了黎文的视野中。
她低头看看地,小心地往前走:“黑泥白石反光水。”
“少年包青天?”黎文试探着问道。
“你也知道?”毛茸茸的脑袋转过来,惊讶中也流露着不自知的欢喜。从黑铁酒吧到首无,再到如今的少年包青天,游戏、小说、电视剧,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的细节上莫名其妙地合拍。
“从小就喜欢看,要不也不会当警察。”
“哈哈,我也是,不过我没有探案的天赋,倒是被无头将军吓到了,”林尔清又抬头仰望天空,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那这句听过吗,初七初八上弦月,半轮圆月面朝西。”
黎文摇了摇头。
天边挂着的确实是上弦月,像一个银白色的音符,尾调细细上扬,在他耳边奏响了一个温柔的音节。黎文已经几乎与林尔清并肩了,宽大的帽子让女人精致的脸庞更显小巧。她转头看着黎文,一弯新月恰好映射在她的帽檐下,在她的左脸上形成一道好看的光晕,所以黎文什么都没听到,他只是机械式地摇了摇头。
黎文还在晃神之间,林尔清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刚刚在厅堂里的对话又一点点从他脑海里走过,他们三个男人像是有了某种约定般,默契地隐瞒了一件事——当林尔清还对着周郁哲的身体悲伤难过时,他们在院子里见到了周郁哲的脸。可如果周郁哲真的能在那个院子里出现的话,不过咫尺之间的距离,他为什么不去见见林尔清,而要出现在自己身后。黎文看着林尔清的背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